03 裂隙

相差十个月。一个在夏末出生刚跨进十七岁，一个从深秋走来踩在十七岁的尾巴上。

小时候，总觉得长大很慢，一年一岁，他和他仍是孩子的模样。十七年，除去最开始没有记忆的那几年，他们之间也是十多年日复一日积累和层叠，看过的花开，听过的蝉鸣，吹的风，没有不同，没有愁苦，不用担心。

可一转眼，他还未来得及从他那里要来最想要的那个答案，就这样长大了。

礼常出了那件事走台排练暂缓。周五放学秦瑶约了肖战晚上在教室里对台词。王一博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去，只是习惯性地上车了跟着海宽一块送肖战去学校，又看着肖战那绑了绷带总显着点惨兮兮的脚脖子，还是跟着下了车。

下了车肖战就蹦到王一博背上，王一博一路背着肖战上楼，一边抱怨，“又不是不能走，压榨劳动力上瘾了是不是，你丫能下来走不能。”

“不能。”斩钉截铁。

快到教室时肖战忙从王一博背上下来，王一博特鄙视地嘁了声，肖战便抬了手佯装要打人的让王一博闭了嘴。

进了里，秦瑶已经在里头等着，见人来便扬了笑。肖战走过去，王一博便拐了步子去到另一侧的位置。

肖战跟秦瑶站在讲台上对着词，带着话剧需要的动作。王一博扫了眼台上的俩人，漂亮的，赏心悦目的。说的那些词儿他早在十四岁的那年，海宽为了这话剧在家背台词的时候早听了个熟。

他塞了耳机将手机里电影的声音放到最大，生生隔出两个世界。

肖战瞟了视线过去的时候，王一博低着头横着手机那样儿落在他眼里不外乎是抓紧着时间打游戏，他跟边上秦瑶示意了暂停，顺手捻了一粉笔头就丢过去。

他砸王一博的准心好像从小就很好。

王一博抬了头直接看向肖战，那人正弯了眼，一如往常的恶作剧得逞的笑。他顺带瞟了眼肖战边上的秦瑶，女孩也朝他递了个笑脸。就这么会，那边又飞来一粉笔头，他抬手就给接了。

他接肖战砸过来的东西的准心也从来都好。

王一博取了耳机，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要练就好好练，不练回去。”他说完又把耳朵怼自己耳朵里，只是把手机搁在课桌上，余光里便总有肖战，但也能看见与少年登对的女孩。

肖战撅了下嘴只当王一博还气着他那脚踝还没好全就跑来对什么词，旁边秦瑶却微不可见地变了些脸色，大抵是不太熟的，王一博对着不熟的人也难得会有笑脸，这话跟他那面无表情的，英气又锐利的脸配着，总觉得有些不太友善。

秦瑶拉了一下肖战的胳膊，说，“继续吧。早点练了，你好回去休息。”她说着又指了他那脚踝。

肖战顺着她的示意也瞧了眼自己那可怜见的脚，说，“没事，能走，就样子丑了点。”完了他又添一句，“你没事吧，都哭了。”

肖战本就是生得那样漂亮的少年，眉眼都是上帝偏了心精细挑过的，又捡了最温柔美好的填了进去，他是坦荡直接地看着人，又有几分明晃晃地担忧与关切，女孩就这样微微地红了脸，轻轻地回了句，“嗯。”

少年听了便轻轻地一笑，眼里快装不住的星便要跑出来，他像放心了般地，“那就好。”

年少时因心动拉扯出的期待只需要对方一个眼神，一个笑，一句话，仿佛就能被满足。秦瑶心里揣了几分欢喜，说，“谢谢，很开心。”

肖战愣着，看着女孩笑得甜美的眼里如水轻漾的粼粼盈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

四目相对，教室里响起刺耳的铁质椅腿刮擦水泥地的声，像在心头上刮过一般叫人难受。

手机里的电影在刚刚被肖战丢粉笔头就暂停着一直没开，耳朵里的耳机便成了掩耳盗铃和虚张声势。王一博起身往外走，边掏了下兜，往身后丢了话说，“我外面站会。”

肖战盯着那人掏兜的动作，拧了眉，在后面喊他，“你干嘛去？”

“你管我。”

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儿抽上了第一根烟，他不太记得了。但肖战不准他抽烟，这东西总归不好，往前他也都是依着顺着听那人的忠言逆耳，眼下他偏不想听。

那掏兜露了半截烟盒的动作也就是故意给人看的。

秦瑶拽着肖战手臂的衣服抬头仰望的样子，肖战微微低下头长睫落下来笑得柔软的样子，都是那样好，那样好。

好到让他觉得自己多余。

他像是突然行差踏错地一路走进了幽静的深谷，周遭仍有尚好的风景，身边的人总让他期待未及的前方有更好的阳光，可眼前却突然成了走不过去的深坳。他不明白踏错的那一步在哪，便也找不到退回去的路。

他点了第三根，刚抽了第一口，就被人从嘴边拿走。他没去抢也没往旁边看，就看着被灯光耀得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说，“练完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烟瘾这么大了？”

肖战额前的头发被深秋里的微风吹得轻轻扬着，王一博晃了晃烟盒想拿，又作罢地放回兜里，抬手撩了下肖战那几缕扬着的头发，说，“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肖战盯着王一博没吭声。

王一博潇洒地勾了他的肩往前走，说，“还练不练，不练了就送你的朱丽叶回家了。”

肖战拿手肘顶他的肚子，说，“你丫嘴欠了是不是，谁朱丽叶？”

少年不以为意地耸肩，自己掐了这话。秦瑶站在教室门口，见着这两勾肩搭背的英挺少年过来，绕过去走在了肖战身边。王一博自以为识趣地松了勾着肖战的手，掏了手机给海宽打电话。

秦瑶说，“请你吃点东西，去吗？”女孩找了个理由，让邀请更顺理成章或者多一些被应允的可能，也藏了私心只给肖战递话，她笑着说，“当谢谢你保护我。”

肖战还没开口，秦瑶本也做好了被婉拒的准备，而王一博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拿肩顶了下肖战给人推向秦瑶，自己迈了一步远的，越过他们，继续打着电话。

肖战拧了眉有点不明白地看着王一博的背，王一博那边接通了海宽已经说上了，没有回头，肖战那不悦又探究的眼神便是有力的砸过去，最终轻飘飘地落了。

肖战扭头看秦瑶，笑了说，“行啊，走呗。”

海宽接了王一博，那孩子一坐上车就往后座里一靠横了手机就打游戏，那不高兴全写在脸上，便好奇地回头看着他说，“怎么地，又吵架了？”

王一博一掀睫，“又是什么意思？”

海宽一听就笑，“你俩这架吵得还少了？小战一掀你就炸，炸完了你就认怂。”

往常这话也就一揶揄，王一博准上来反他两句，要是肖战在，就算前一秒两吵得跟要干架似的，也能立马给你站好了阵营驳得他这当哥的无话可说。

眼下王一博只低了声不痛不痒地说，“那小屁孩干的事。”

这人的不痛快就是这么明显的连撒谎都不能做足了全套，无非又是俩闹了什么脾气反正历来都隔不了夜，海宽便也不撬他嘴，只问，“小战呢？”

“约会去了。”

彼时海宽也不觉得有什么，自然就接，“行吧，这约会怕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那哥先送你回了再来接。”

后座没人应，海宽便当是默认了驱了车。

肖战没敲门直接进了王一博那房间，王一博正从衣柜里取衣服要洗澡，见人还是先前穿的那身就知这人刚回来。

他脱了T恤准备去洗，错开肖战去浴室的时候，酸了一嘴说，“我还以为你这约会要约到明儿早上去呢。”

肖战径直坐到王一博床上，往后一瘫，“皇帝不急太监急。”

王一博拐过去想扯他起来，“你丫的能不能洗干净了再上去。”

“你管我呢。小时候尿床都尿过这了，现在嫌弃上了？”说着这话，这人还较了劲在床上滚了几圈，巴不得把他身上内点汗跟脏的全蹭王一博床上。

王一博过去抓了他的小腿往床边扯，那头就是一脚顺着踹过来，王一博窝着小腹往后躲，手里抓人那劲儿一点没让，抓的是肖战那脚踝绑了绷带的那只，于是肖战被起了另一只直接往人手上踹，自己抓着另一侧床边不撒手。

王一博腕子上生生挨了一道狠踹，仍没撒手，只是暂停了拽他，说，“想打架的是不是？”

肖战往里抽了两下自己的小腿，扯不散那个人劲便也罢了，就这么僵持着说，“怎么的，还怕你啊。你自个儿说哪回能赢老子？你个太监。”

“妈的肖战，你他妈真以为那是你赢的是不是，操。”

这就跟海宽说的，一点就炸。王一博猛地扯了把肖战的腿，肖战死命地拼着床沿就不让他得逞，王一博索性跟攀枝似的，一边抓着人小腿不放，一边自己蹬床上去抓人手。

肖战另一条腿就对着王一博那肚子踹过来，结结实实地踹到紧实的小腹上。

王一博愣了下，一手抓着他腿，一手抓着他的手，发了狠地往横向扯。手指头的劲哪还扣得住床沿，瞬间被王一博扔到了另一侧。

王一博翻身压着肖战不安分的腿，左手极快地把肖战正往他脸上怼过来的右拳逮下，右手又把人撑着床的左手抓着，一并翻到头顶按着。

肖战挣扎了两下。消停了。

“你怎么不把老子直接扔地上。”

王一博仍制着他说，“你丫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往前让着你给你让毛病来了还。”

肖战那气势软下哼了声说，“所以现在不让了呗。”

“我他妈还没让着你？我对你怎么了你就踹老子两脚这么狠的？！”

那厢少年咬了唇，说，“谁让你丢老子个伤号一个人先开溜的。”

“……”王一博无语地笑了声，“哥，我还得候着你约会是不是？”

那边也同样是这样笑了声，“我要约会了？谁他妈把老子推过去的？”

“我推你就去，老子喊你去……”王一博那话突然就说不下去，被他压在身下制着的人不知何时便是带着直白的委屈，看着他。

他从小就知道跟他形影不离的小哥哥有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他总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双眼此刻落了这屋里暖黄的灯，漆黑的瞳仁微微地颤，搅得那双眼里的光像被风抚过的湖面，倒映着此刻压在他身上俯视他的自己，生气的，烦躁的，郁结的，莫名添了慌的自己。

王一博松了手，“我去洗澡。你，随便吧。”

“王一博！”

身后扔过来一靠枕砸在他背上，再滚到地板上。

他顿了下，再没回头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