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的

肖战的眼睛里像极黑的深夜悬着一轮皎月当空，干净明亮，他像这十七年里每一次王一博显露出不满或不悦那样，对王一博说，“你是我的狗崽崽啊。”

　　他的声线天生温柔，他们一同渡过变声期，王一博像是突然落入山谷的回响，而他却仍是停在林间的风。而此刻这一句在过往里无数次重复过的话，就带着幼时到少年所有画面的重叠，一张一张拼合在王一博心里。

　　王一博看了他好一会，他心里那些说不清的情绪像电热壶里沸腾的水，温度到了顶，那些咕噜噜的声音渐渐势微，最终只剩下氤氲的大雾弥漫。

　　他扬着唇角无力地笑了一下，“是。你的。”

　　华庭的大厅背景音是很大，很吵，隔了洗手间这一道半拢的隔墙，这些声音嘈杂得有些模糊，只有那些重低音的节拍一拍一拍地锤进胸腔里。

　　王一博扬了下手里的烟盒，拿开肖战放在他膝盖上的手站起来说，“我去外面抽烟。你进去玩吧。”

　　肖战皱皱眉，说，“你之前不是才抽过？”

　　“嘴痒了，顺便外面站一会，刚拒绝过别人，这么进去人看着也难受不是。”

　　他这话是边走边说的，又朝身后扬了扬手，背影看着便多了些洒脱。

　　肖战没有跟过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出了华庭的门，一步未停径直往家的方向走，他心里压抑的，就像屋檐下接漏的桶，满了，从他问出那句话开始那桶里的水就已然往外渗。

　　日积月累，木桶总会出现裂隙，再多一些，这些木片就能四分五裂。

　　他其实很想问问肖战，那块险些让他淹死在河里才找来的纹路像心电图的乳白色石头，还在不在。

到底是他不敢，是他太清楚答案。

　　肖妈妈的电话打来的时，王一博已经跟他内语文作业撕杀了两个小时还没结束，手边一叠白纸乱七八糟地涂涂画画了些没意义的线条，他看着那叠纸嘴角抽抽地在心里发誓，这绝对比他做一个学期的理科题用的草稿纸都多。

　　下一秒，肖妈妈问王一博肖战是不是在他家里，他瞄到手表上近12点的时间，顺口就撒了谎，“在。他在上厕所。”

　　电话里肖妈妈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后跟他接连说的两三个好字，然后和旁边语气恼怒的肖爸爸说的，“我就说了肯定是在小宝家，你发什么火？！……”

　　王一博挂了手机的当下，顺手抄了椅背上的白外套，摔门出去。

　　他极轻又极快地用脚尖点着台阶三两步跨着下了楼，避开前厅绕到后门，又绕过长长的花廊从院后的铁栏杆翻出去。铁栏杆上的尖刺勾住了他的白色外套，他蛮横地撑着栏杆直接跳下去，外套嗞啦一声干脆地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奔跑的少年身影利落地穿过路灯洒下来的光，入秋的夜风带着干燥的冷灌进他的衣服里，扬起他最喜欢的这件白色外套，是帅气的，只是那豁口看起来无比滑稽。

　　在迎面走过来的人有些虚晃着从阴影里走进路灯下，王一博俯身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冷风涌进咽喉，逼得他干呕了两声。

　　心里是巨大的落石轰然坠地的声响。

　　王一博起身站着，风吹着他的额发翻过头顶，露出光洁的前额，路灯垂直落下来，清冷的眉眼此刻就陷在一片阴影里。少年英挺的身影被暗夜里一圈昏暗的光笼罩着，就像一把锋利的剑戟。

　　短暂地定格，他看着肖战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拐了步子错开他站的方位，往他身旁边的空道上慢悠悠地走。

　　他冲过去，揪起肖战白色衬衫的领子，“你喝了多少？”

　　刺鼻的酒气涌过来，王一博瞬间就炸，“你他妈知不知道几点了？回来晚就不知道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吗，皮痒了是吗？再让你爸给你揍一次让你爬不起来的你就开心了？”

　　肖战有些费力地掀了睫看他，掰开他的手，说，“之前打算在你家睡，没想着要给家里打电话…”他打了个小小地酒嗝，说，“我怎么知道你就这么一声一吭地走了？”

　　荒漠的风沙一吹，剑戟就断了。

　　肖战干呕了下，想吐却吐不出来，说，“反正也晚了，横竖要挨打的事还说个屁。”他掰开王一博的手，“给老子起开。”

　　肖战推了一把王一博，王一博顺势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喝了多少？”

　　“要你管。放开。”

　　王一博抓着他的手更用力，“喝成这样，他们就没一个人送你？”

　　肖战有些无语地哼笑了声，“你傻逼吗？老子一个男的有什么好送的。”

　　王一博就像一瞬间溺进深海里，巨大的水压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我他妈是傻逼，就该你让爸揍你一顿，反正打不死！”

　　他撤了手，刚转身屁股就被踹了一脚，险些让他跪地上。王一博扯着衣角看了眼纯白布料上明显显的那半截脚印，眉心拧了个深结，回身看着肖战，“不长记性是不是？”

　　这头跟没听见这话似的，上去就是一拳携着急促的夜风砸到王一博脸上，拳劲过大震得他自己退了一步，落地瞬间又抬了脚踹过去。

　　少年轻易就躲了这摇摇晃晃的一踹，牙缝里挤出一声，“妈的死醉鬼！”骨节分明的手瞬间握了拳砸过去。

　　小区外空荡荡的街口，年少的身影厮打在一起，最后定格在王一博将人顶到路灯下砸出沉闷的一声，提起的拳头悬在半空。

　　两人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尘灰，一直是占着上风的王一博看起来显得更惨，嘴角都是红肿的。

　　肖战说，“没力气了。”

　　王一博转身半蹲下来，“上来。”待身后的人绵软地趴上来，他将人背好起身，又说，“你他妈要是再吐在老子身上，你就完蛋了我告诉你。”

　　肖战贴着他的颈窝嘿嘿地笑得醉意浓烈，说，“怎么个完蛋法。”

　　“……”

　　肖战絮絮叨叨地念，“就会说狠话…”

　　刚刚的撕打和夜风散了他一半的酒意，他没醉，不然也不能这般清醒地走回家，只是有些想不起在刚知道王一博是真的提前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大概除了心里那一瞬间的慌之后也没太当回事。

　　他知道，到最后还是会像从前一样。

　　不会变。

　　“你这衣服都破成这样了，还穿。”

　　“我傻逼呗。行不行。”

　　路灯昏黄的光与秋夜浓重的黑暗交错地落在他俩身上，肖战看着王一博锋利的下颌线，像用眼神细细描摹般地，一路跟随到耳根。

　　干净完美，没有任何旁逸斜出或者突兀的拐角。王一博就像这世上仅此一件的精美艺术品，细微末梢都是框得齐整利落的。

　　他可以不听课不复习就稳稳地跟在自己身后说拿第二就拿第二，他可以玩票般地打打篮球随便上个场就能拿下MVP，他站上礼堂的舞台，那里便能成为一场盛宴，尖叫的声音多少次淹没了自己。

　　有多少人觊觎着呢。

　　即使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的女孩，仍托咐自己来跟他道歉说只是玩笑。

　　肖战搂紧了王一博的脖子往前凑了些，说话的时候嘴唇不小心碰到王一博的耳朵，说“楚婕让我跟你说，她们就是玩游戏的，让你别放在心上。”

　　王一博极微地偏了下头，耳尖染了一点红，说，“随便了。”

　　肖战无声地笑，没再说话。

　　浴室的门打开，清新的香味涌进了卧室。王一博往床上扫了眼，肖战躺在被子里玩手机。他走到墙边关了大灯，留了地上一盏暖白色的夜灯，他拿了手机坐到垫子上，身后有些困倦的声音就响，“还不睡？”

　　王一博横了手机，没回头，“明天又不上课，打会游戏。”

　　肖战浅浅地“嗯”了声。王一博又说，“喝了酒就早点睡。”

　　身后还是浅浅的一声嗯，然后悉悉索索地一阵后，便再没了声音。王一博盯着横屏的手机界面半晌没动，床头柜上放着的他的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仿佛在一点一点地被放大。

　　时间过得慢极了。

　　他稀里糊涂地打了一把游戏，输得惨不忍睹地退出来，回头看了眼闭着眼睡着的肖战，才轻手轻脚地起来走到衣柜那拿了一床被子，刚走回床边，被子里的人闷闷地说，“你干什么？”

　　王一博惊得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坐到地上。

　　肖战从被子里坐起来，看着坐在地上脸上的惊吓刚刚退去的王一博，畅快地笑到不能自己。

　　“操。”王一博这才回过神，无语地看着笑到捶床的肖战，“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吗，哥。”

　　肖战收了他那笑，看了眼新拿来的被子，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床上看着王一博说，“狗崽崽。”

　　“有何贵干。”

　　王一博站起来俯视着肖战，他眼下才注意到肖战穿的是自己白天穿的那件白T恤。肖战也从床边站起来，然后狡黠地笑了下，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圈着他的腰。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双手托着肖战的臀部。

　　脑子里一道落地的惊雷，瞬间炸开。

　　手掌接触到的是没有布料阻隔的柔嫩，耳边是温热的气息和柔软的唇一同扫过，“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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