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要了

深秋将尽，整个校园仿佛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陷入一种莫名悲伤的情绪，踏过的那些落叶藏着年轻的故事，被忽略，被碾碎，被惋惜。

阳光不再能照到肖战那个位置，他的同桌换成了一个热闹的，甚至聒噪的男生。阳光还是会照到最后一排王一博坐的那一张单独的位置，他还是会在浅淡的阳光里睡上整整几节课。

即便睡觉都成绩优异的学生，老师会选择性失明。

在王一博换到了最后一排那个不起眼的单独的位置后。课间，王一博的课桌旁总会有不同的女生拿着物理或数学题过去请教，王一博会接过来，无论那些题是不是真的难，都一声不吭地列完所有步骤。

也会有不同班级的女生给他送吃的，被同班同学拿进来堆在他的课桌上，最后不知道被哪些人瓜分掉。

肖战记得以前的课间王一博不是趴着睡觉，就是被他的恶作剧闹得在一旁无声地笑，然后俩人逗几句嘴。或者是去校园商店给他买吃的。

自从国庆假结束，王一博好像也没再借过他的语文作业。除了刚复课那两天被语文老师点过名之后，老师也没再提过这个事。

直到语文课代表在某一次收作业的时候，郭丞嚷嚷了一句，“你这偷偷给王一博抄作业，也顺便帮我抄了呗，我给你保密…”

年少的心事是不小心就落入土壤的种子，生机勃勃地，悄无声息地，迅速生长，迅速拔节，绽放的白色花苞在少年身边铺成皑皑一片。

肖战一直知道，却仍在清晰完整地见到少年身处其中后，才意识到有多耀眼，多刺目。

他像身处在茫茫一片里，惶惶不安。

午间铃声响过，楚婕走到王一博那敲了敲他的桌子。等人慢悠悠地抬头，楚婕说，“舞蹈室那边被占用了，今天不用练习。”

王一博简单嗯了一声，楚婕说，“去吃饭吗？”

王一博扫了把头发，趴回桌上，“等会去。”

楚婕想了会，还是说了一声好，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王一博和肖战。

肖战的手指无意义地擦着手机屏幕，他们之间那一道巨大的折痕出现之前，是那一通王一博打来的未接电话。他想说手机放在裤兜里没听到，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应了别人的邀请，还是在之后看到未接时忘记给人回个电话过去。

这样的情形以前应该有过很多次吧。所以自己才会忘得这么理所当然。总觉得随时可以见面说，结果就再也没提起过。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喊王一博，“喂。”

那边隔了几秒才有了动静，转过头，仍然是趴在手臂上的样子，看着肖战。

从前呢，这个人一定会说一句，“我有名字的好吗。”

肖战抿了下嘴，说，“去吃饭。”

“你去吧，我困。”

肖战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有那么几秒发不出声音。他起身，太过用力而使得椅子撞到身后的课桌。他看了一眼王一博。那人朝着窗外趴着，除了背脊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再没有动静。

肖战还是走过去，拉了下王一博的手指。

手指轻轻一抖，然后收回来蜷进掌心里。

王一博抬头对上肖战的视线，指尖在掌心里深深地嵌进去。

有点疼。

然后他像平常一样笑着说，“昨晚看球赛看太晚。现在没胃口。”

那个窗前背光的笑容，就像冬天的阳光，干净又遥远。

校庆晚会的彩排都集中在礼堂，偶尔会配合上主持人，按节目单走一遍。结束之后，兰岚都会逗留一会，看着舞台上热情的青春的孩子们，和王一博随便聊几句。

她从来不问王一博在那一场盛大的告别之后过得如何，还好吗。也从来没问过王一博那场告别赠予了谁。

那些仪式，是给自己的，被迫告别的，也是自己。

兰岚坐在观众席的时候，王一博也会跟她一起。若无其事地看每一个节目的彩排，包括肖战的。

他像是给自己做着练习，曾经以为难以面对的，现在仍然难以承受的，总有一天会坦然处之.他希望那一天快一点到来。如果不能，那就让自己尽快习惯。他以这一场话剧的观众，认真的看着肖战牵别人的手，看着别人的眼睛，说着感人的情话，然后拥抱。

还会有他们曾经做过的一切属于爱人之间的亲密。

直到肖战看过来，王一博的心脏总会猝然地下坠，会在那个瞬间溃败。即便他看起来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睫毛却是剧烈地一颤，悄然移开视线。

肖战知道王一博在看，节目彩排结束，他看着王一博身边的空位，看着他偏头和兰岚笑着闲聊，抬脚走过去。

楚婕比他先到。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停在了那里。大概因为从来都是王一博走向他，彼时他或许正在和别的人说说笑笑地热闹着。

楚婕拿着最后调整过的节目单给了王一博和兰岚，顺便通知正式彩排的时间和相关的安排。

兰岚粗略地扫了一遍，说，“行，那我准备走了。”她起身的时候看看楚婕，又看看王一博，“这彩排也没你们什么事了，要送你们回去吗？”

王一博说，“我骑了自行车。”

楚婕余光看了眼王一博，回，“我等一会吧。”

兰岚笑着抬了手，出了礼堂。王一博从位子上捡了书包，把楚婕给的那些都放进去之后，楚婕说，“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王一博拉好拉链，抖了两下书包，说，“嗯。”

肖战看着王一博将书包甩上左肩，楚婕在他身边，他看着楚婕抬头和王一博说着什么，王一博笑着低头回着什么，一同离开了礼堂，再无回头。

阳光从荒芜的山坡迅速退走，只剩下一片枯败的灰黄色。这些夜里耳边响起过的冰冷潮声，越来越近。他以为自己可以占着那份喜欢肆无忌惮的以后，他曾设想过的情景横亘在眼前，却又不那么相同。

那些喜欢仍在少年心里，他却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在渐渐地和他失去联系。

王一博取了车出来，楚婕依然站在车棚外等着。他顿了脚步，最后还是走过去说，“要送你回去吗？”

女孩的眼睛明亮了一瞬，点头说，“好。”

王一博一路沉默，楚婕坐在后座上看着少年迎风翻飞的衣角，开了口，“那天生日，不是游戏。”

王一博没说话。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像鼓足了勇气地继续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你。”

楚婕觉得自己的耳朵很烫，耳边的风声很大，路过车辆偶尔鸣笛，经过的路人听不清的交谈，唯独没有她期待的声音。

喜欢这件事从来由不得人，喜欢过的会在将来不喜欢，但不喜欢的不会突然在某一刻喜欢上。她知道，所以她沮丧地自暴自弃地尽了最后的努力，“可以和我交往吗？试试也行。”

“谢谢。”少年低沉的声音穿过风声。

不同于楚婕生日那天的，温柔的一声谢谢。

王一博平稳地踩着自行车，说的话也徐徐慢慢地，“我有喜欢的人，但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这让我很难过。所以我知道我拒绝你，你应该也会有一点难过。”

在楚婕住的小区门口，王一博停了车，楚婕从后座下来，王一博难得地认真地看着女孩的眼睛，尽量轻松地笑着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吧。但如果我答应你，你以后只会更难过。所以，对不起。”

楚婕觉得王一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从身体上弥漫出一种深沉而伤感的情绪，这个曾经让她觉得像盛夏一样炙热，又像凛冬一样漠然的男孩，突然变得像是深秋里那些落叶乔木一般。

楚婕扬着漂亮的朝气的笑，“谢谢你。”

她仍然骄傲，自己喜欢的是这样一个男孩，他帅气，优秀，且认真地对待她的心意。

王一博回到院里的时候，肖战正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玩手机。他将自行车停好，然后走过去，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肖战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然后站起来，“等你啊。”

“有事吗？”

肖战皱了眉，“你打算不理我？”

“没有。”

肖战走近了一步，王一博下意识地就退了半步。肖战说，“你跟楚婕在一起了？”

“没有。”

肖战看着王一博，“你会喜欢她吗？”

“不会。”

“那你会喜欢别的人？”

王一博无力地笑了一下，“小哥哥，你也说过未来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家。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

肖战被自己的话揪了心，他像耍赖的孩子追问，“会不会？！”

“会。”

周围在一瞬间陷入无边的寂静。像被浸泡在水里。没有风声，没有蝉鸣，没有枝叶摩挲的声响。

肖战的睫毛剧烈地颤，“会像对我这样那么好？”

“会。”

“那我呢？”

王一博看着肖战，“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我的心很小，只会喜欢一个人，只够对一个人好，未来也只会和那个人组成自己的家。”

那些锋利的针尖扎进王一博心里，然后撕拉出一道一道疼得他窒息的裂口。

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笑了，说，“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肖战也笑，“交往的话，你就能保证一直在，一直对我好，一直喜欢我吗？如果不能，以后怎么办呢……”

“你能保证吗？”王一博打断了他，“你问我的那些，问过你自己吗？有意义吗？”

肖战喉咙里像梗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压不下去，“可你不就是气我不答应交往？那你现在去跟爸妈说，说你喜欢我，我就跟你在一起！”

“我不敢。”

肖战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哼笑了一声。

王一博也笑，说，“我很怂。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跟父母叫板的资格，我拿什么争取？我只能小心翼翼护着那些喜欢不让别人发现。但你知道，你非要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答应你现在就去跟父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战伸手去拉王一博的手，“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可能。”

王一博轻易就躲开，“觉得不可能就该干干脆脆地拒绝我。”

肖战执拗地拽住了王一博的衣服，“可是我会舍不得啊！”

王一博无解地看着肖战，“你不舍得的那些，会有别的人来给你。”

他心里很疼，但仍可以若无其事地告诉他的小哥哥。

“肖战，我不会再逼你跟我交往，我更不想让那些喜欢变成肮脏的偷情，那些喜欢我不要了。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