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交往吧
- Usakii
- 2019年8月14日
- 讀畢需時 9 分鐘
脚下生长出庞大的根系将王一博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可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崩裂出胸腔。
他怔怔地抬头看向兰岚,他脸上还是不带任何表情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神震荡得像要撞碎虹膜。
他难得正经地叫了声,“姐…”
兰岚看着他,像一种暗示微微点了点头,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一直知道困住他的是什么。
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有人愿意走近,趋之若鹜。他只要伸手,什么样的喜欢都能得到。
他想伸手却伸不出去,甚至没办法好好的站在原地,他不愿意践踏别人的心意,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于是那些示好和喜欢就会逼得他后退,一直后退,岌岌可危地要退回想要离开的地方。
就像曾经的自己,无法往前走,又害怕在某一刻妥协,退回原点。
也像曾经的自己,这个孩子选择在最安全最不抵触最能懂他的人身上不断尝试然后不断的体会无能为力。
兰岚笑了笑,突然觉得应该好好去谢谢曾经被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没有戳穿自己阴暗自私的小心思,小心地替软弱又骄傲的年少的自己盖好那层遮羞布。
但王一博要面对的那个人又不同与过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比当初自己那些来得更深刻,更庞大,更艰难。
兰岚试探性地,带着些许调侃,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不那么紧张地问。
“你的小竹马,出事了?”
还是有明晃晃地讶异瞬间袒露在少年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说起过那个人是谁。
兰岚笑着说,“掩饰得不错就是班门弄斧了。”
那些浓烈的喜欢会藏在每一个不经意的小细节,藏在每一个反常的小动作,藏在漫不经心看过去的每一眼的眼神里。
化妆室里王一博匆匆看过去的又匆匆收回的一眼,都落在了镜子里。
观众席上突然说起的,详细叙述的乐高,突然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塞进手里的花。以及第一次翘课明明可以借自己在场说是对台本,却把翘课说得堂而皇之。
兰岚曾经无法理解这个孩子做出的一些举动,都在那匆匆一睥里,让她有了最初的猜测。
每一次,那个叫肖战的孩子都在附近。
他大概只想证明给对方看,也暗示给自己。
王一博说了电话里的事。兰岚在他说第一句“他在医院”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孩子全部的心思。
年少的喜欢有热烈的荒莽无畏的,但这两个孩子却不一样,在没有阳光的角落生长出来脆弱又深刻的喜欢,看似没有未来又折不断卑微的侥幸。
跃跃欲试和蠢蠢欲动,都需要有人推一把。
少年眼里的光,就像落进河面的星,被夜风惊扰得一圈一圈地漾着。
兰岚说,“无论如何你都该回去一趟。因你而起的,应该你来收拾。”
兰岚帮他联系了车,T市到C市开车六个小时,如果是军用车的话,应该至少可以缩短三分之一。
王一博说,“感觉你特别神奇。”
兰岚没头没尾地接,“记得替我跟海宽学长道个歉。”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说,“上次没去拜访一下。”
王一博愣了一下,重复了一句,“真的,很神奇。”
兰岚挑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个词来夸我。”她走过去扶了自行车,“这车我给你弄回去,你就在这等吧。”
王一博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骑回去吧,我要先回宿舍一趟。”
腿上缝针的麻药过了,那些火辣辣的疼痛一阵一阵绵延不绝地蔓延开来。
肖战无法入睡,又昏昏沉沉地不够清醒。
他总会想起几乎要溺水的那些瞬间,想起上岸时被锋利的岩石切开皮肉的痛楚。
他十五岁得到那块石头的时候,王一博才十四岁,他在险些溺亡前后内心所经历的,只会比十八岁的他所感受的更加骇然。
他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那个十四岁的孩子卷起裤腿和袖子,露出细长的手臂和小腿,他踏进C市在十月已然冰冷的秋水里,从河边摸索着往前,每一个石头都拿起来看一眼,丢掉,再摸起一个。
一个小小的玩笑,随口说的我想要,一个势在必得,整颗心都丢进去…
直到不知不觉踏进更深的河床,或许是不小心滑了脚,或许是时间久了没力气了,在那个白的发光的孩子跌入幽黑森冷的河水的瞬间,肖战浑身一颤仿佛惊醒了片刻。
他微微睁了些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很快又被沉沉的眼皮盖下去。腿上几处伤口的疼痛又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肖战有些难捱地想去抓床沿动一动。
“要干什么?”
这一声低沉的,带了些微沙哑的声音穿过耳朵,肖战陡然睁开眼睛。
肖战有那么几秒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彻底停滞。
他看过去,看到一张还有些湿润的脸,被水打湿的额发一缕缕地垂着,然后被骨节分明的手扫上去。
露出清冽的眼睛。眼眶猩红。
肖战眯着眼睛,侧头看着王一博的方向,尽管他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莫名地有些尴尬或者难为情地咽了下喉结,“你怎么在这?”
王一博看看他,病房突兀地静了下来。
肖战垂下睫撇撇嘴,然后掩饰般的想去拿床头的水杯。
水杯被王一博拿了,然后手抄到他后背将他上身拖起一些,把水杯递过去。
王一博说,“回来看你。”
水杯很干净,握着玻璃杯的少年的手指指节清晰,皮肤白得掩盖了错综复杂的纹路,手腕上有一根青色的血管,凸起的,很明显。
肖战看着那只手,把手杯接过来。
他好像从来没这么仔细看过他的手。
王一博把床头摇起来,垫好枕头让他靠着。然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别的地方。
他只能看到王一博越发精致的侧脸,流畅的刀削般的下颌线。
五个月没见了吧。
很安静。
好像能感觉到空气在彼此之间缓慢地流动,回转。
最终还是王一博先开了口,即便没有看着肖战说话,“很疼吧。”
很疼,但肖战说,“还好。”
又没人说话了。王一博总是话不多。肖战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可他心里像投入泡腾片的水,滋滋啦啦地响,咕噜噜地冒着水泡。
他说,“你眼睛很红。”
王一博抹了把脸,“洗脸洗的。”
他握着杯子,指尖有些发白,“你哭了。”
他看到王一博的嘴角抬了一下,说,“没有。”
“你明明就有。”肖战双手握着杯子,放在被子上,他像喃喃自语般地说,“你就是不高兴。”
王一博侧过脸看着肖战。
肖战说,“但我不是一时兴起,我只想找回那块石头,想去那条河找一块跟你给我的那块一样的石头。”
他说话的时候,略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水杯。
“我是害怕了才说交往才说喜欢,我是喜欢你的好,喜欢你纵着我宠着我什么都让着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总觉得可以这样一辈子,别人给的好也从来没在意过。”
“我们在一起十七年。我能记得的最早的一件事在五岁。如今想想,你给了我十三年的糖,我怎么还能吃的下别人的。”
眼眶很热,像涨潮一样慢慢涌上来的水吞噬着清明的视线。
“长大以后总是会想到将来。将来你肯定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小孩,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会嫉妒,会难过,会浑身难受。然后就会生出一些很黑暗的想法,觉得你应该也必须一直对我好。无论你身边站着谁,我都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纯白的厚棉质的被子上砸下来一颗水渍,安静的病房,将声音放大,很重。
“我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
告别是给自己的,告别过去的自己,才能成长,但告别过去的自己的同时,我们也把被迫成长带给了和过去的自己一同走来的另一个人。
王一博伸出手,指腹沿着眼眶,沿着泪痕擦拭肖战脸上的水渍。
“去年集训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哭的样子。”
“我记得最早的一件事是四岁,打架把你弄哭了。”
“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后来我还是会把你弄哭。那时候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觉得你不能挨打,不能受欺负,不能受委屈,不能哭。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可是有时候还是会被你惹急了跟你打架,又把你弄哭了。”
王一博笑了下,“害怕把你弄碎了,又总忍不住想揍你。所以就告诉自己要忍着,要保护好你。”
像有根针,很细,扎进肖战胸腔里。他以为的波澜不惊,他以为的不动声色。
“可是努力了十三年,还是这么容易就把你弄哭。”
王一博依然是不动声色平静的样子,只是他的眼眶那么红,睫毛根部有些湿润,一眨眼,那些湿气就被睫毛带走一些。
一颗一颗,细细碎碎地挂在睫毛上,被病房里的白色灯光照的亮晶晶的。
他拿了那些信,他在来的路上,超速的军用车上,看着高速公路边被车灯照亮的反光标志拉扯出稍纵即逝的光线飞速后退,熄灭时,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推翻掉坚持了十三年的事情,重新去坚持一件看似背道而驰的事情。
他很累。
比起喜欢肖战却可能永远不能在一起这件事,让自己亲手毁掉这些喜欢,更让他透不过气。
他拆了那些信。
从最近的一封往回走。
像日常闲聊记录着琐碎小事,然后问一句王一博那边怎么样。
|大家都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没有人再送零食送信给我了,然后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想起以前,你总在课间给我买吃的。
郭丞还不相信地问了好多次,我喜欢的人是谁。我不敢说是你。
他还说想不到谁会拒绝我们的喜欢,我好几次觉得委屈就特别想要告诉他,就是王一博啊!
不过想想我也拒绝过你,又不觉得委屈了。你看,只有我们能拒绝彼此。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骄傲。
……|
|今天物理老师说他想你了,说希望大家努力一点,好让他移情别恋。
我也想你了。但我不想移情别恋,大概因为做不到吧。
……|
|今天又有人送来了零食,还有又几封信,每天都有。
有给你的,也有我的。
一想到我们这个词就会开心。
但我把这些都退了,包括你的。因为我也没办法替她们转交给你,也不想转交给你。
……|
|你的照片上荣誉榜了。很多女生都会看。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偷偷暗恋你的人。
想想你以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很多女孩不敢靠近你。
可能还有男生。
你看,就这么一眨眼,就已经物是人非了。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觉得失落,但是我会。
……|
倒数第二封。
|我不记得你的喜好,不记得你的心愿,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不可理喻吧,我也觉得。
但我想知道你的喜欢,记住你的心愿,就这样,好像在你离开以后变得越来越想念你,越来越喜欢你。
我把你给过我的礼物都弄丢了。因为心里觉得你一直会给我吧,会有新的,会有更多的。
然后突然发现没有了,突然意识到不会有什么东西是能一直给的。
喜欢也是。
我到这里,还是记不起你的喜好,记不起你的心愿,所以我只能这样空口无凭地喜欢你,直到不喜欢了为止,不管你还喜不喜欢我。
但我还是想问你还能不能喜欢我。
……|
最后一封,王一博捏着被水打湿又干燥的那一角,看着白纸黑字细数着岁月经年,长久的放空。
王一博妥协了,对他自己,也对妥协了十三年的肖战。
“那颗石头,别再找了。”
肖战感觉全身在一瞬间被冰冷的空气覆盖。
也是,怎么会原谅呢,几乎要了命的东西,好好的一颗心,被自己那样践踏过。
一颗一颗滚烫的眼泪砸下来,落在被套上,晕开一大片湿润。
他匆忙地别开脸。
王一博叹了口气,捏着肖战的下巴把人转过来看向自己,“你从小就说我有些事总是不说出来,我说你又总是不听完就哭,我怎么说?”
他抽了纸巾擦着那张被眼泪浸泡得得湿漉漉的脸,“我给你那个石头只想让你开心,满足。不是为了让你难过和委屈。”
肖战颤着湿漉漉的睫毛,不解地,对上王一博的视线。
“我没怪过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想了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有一些我可能会拒绝。以后再说吧。”
肖战顶着湿漉漉的脸,眨着被水洗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王一博。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就像做保证的小孩,连点了几下头。
王一博无奈地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说,“我仍然喜欢你,就这样吧,到你不喜欢了记得告诉我。”
炽烈蓬勃的年少,恣肆的青春,可能就应该,想要就是想要,喜欢就是喜欢。不想要就拒绝,不喜欢就走开。
王一博转身去丢那些湿透的纸巾,拿了毛巾想去洗手间弄湿了给肖战洗个脸。
肖战抓住他的手。
王一博回头,“怎么了?”
年少的喜欢大概就像小时候玻璃罐里五彩的糖果,我护着自己的,我跟你分享,但更想要你的。
年少的喜欢大概就像夏日夜晚的萤火虫,这些微弱的光芒照亮不了黑暗,照不到远方,只有咫尺。
肖战说,“我们交往吧,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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