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想念

头顶是王一博左手腕上白瓷腕表指针咔哒咔哒跌走时间的声音。

肖战看着他的眼睛。

沉静的湖面之下是磅礴的暗涌，有稍纵即逝的流光拖着锐利的尾稍。

长睫一颤。

肖战笑着扬起下巴，“还要。”

王一博犹疑片刻，再次俯身。

鼻息过眼，肖战突然动了动腕子，皱着眉说，“你抓得我疼。”

王一博顿住，然后轻笑着撑起身，对上肖战的视线，“装。”

肖战咬着嘴唇不说话，欲言又止地脸瞬间就热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很红，不知道王一博是不是看得见。

他隐隐想及从前，这样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或者远不如现在这般庞大，让他难以启齿，不知所措。

他从炙热盛夏走过萧杀深秋，然后在凛冽的寒冬独自长大，再走到新一轮盛夏。

这一场盛夏的轮回带给他的洗礼，就像是从天地混沌到万物清晰的翻天覆地。一切好像都变得熟悉又陌生。

他执拗地看着王一博，哭过的眼眶很红，眼睛里还有优柔的水光轻轻地漾。

王一博无奈地垂头笑笑，“我没有对其他任何人动过心，虽然这五个月，甚至是从集训的时候开始的这八个月以来，我想过要去喜欢或者接受别的人。”

肖战胸腔里隐隐地一击钝痛，像心脏被拳头抵着压下去。

王一博松开手，顺手揉了揉肖战的手腕，然后放开。

压在肖战心上的拳头停在那里，那一阵钝痛散开后，就成了压迫的窒息感。

“我没有碰过别的人。”王一博挑眉笑了笑，伸手弹了下肖战的额头说，“好了，睡觉吧，三点了。”

短短几句话，肖战从自我钝痛到自责窒息，再到意识到自己被少年一眼看穿的难为情，羞怯，不安和期待像突然来临的滂沱大雨不管不顾地淹没了他。

肖战抓着王一博的前襟拽下来，扬起下巴吻上少年，再不像当年蜻蜓点水的挑衅和招惹。

他急切更热切地夺取少年的嘴唇，他的脸那样烫，周身都像起了火，烧的他手指都蜷缩。

王一博被吻得瞬间一个失措。

抓在胸前的手环上了少年的脖子。敞开的邀请像被乍起的飓风几欲揭开屋顶青瓦，像儿时爆米花机里的米粒，噼里啪啦地响。

但少年只是深深的一个呼吸，就让一切喧哗戛然而止。

他心里藏着叹息，生理冲动是血气方刚的本能。他大概能懂肖战心里的急切，急切地想要印证一切都没有变。

他那些经年累月的喜欢从来都没有变。但，总有些说不清的在这些步履蹒跚的日月里悄然地变得不同。

肖战亲上去时候那么急切，亲吻的时候又那么温柔，带着迟来的喜欢、曾经的遗憾，这些日子里的惶惶不安。

可是被他亲的这个人这一次，没有任何回应。

他想要撬开王一博的唇齿。那个人只任着他吻，无奈，压抑。

肖战最终妥协，松开了距离，他的呼吸还带着吻后微微的不平，散落在周遭的阴影里。

王一博看着他，他们唇间的距离那么近，那些细微的喘息，优柔的光影，无论谁偏头一动，就可以再度吻在一起。

“亲够了，该睡觉了。”王一博拉着肖战环着他脖子的手。

肖战固执地绞着手指，“为什么？”

王一博稍稍用了些力，像警告般地说，“听话。”

“不要。”

王一博笑着看着倔强的小孩，挑眉说，“你想干什么？”

“……”肖战被噎得一时也没能直白地说出口。

王一博掰着肖战的手，那厢虽然是乖乖松手，脸色倒是一点儿没好。

王一博像无视了似的坐回椅子里，又伸手隔着薄被拍拍肖战，“睡觉了，乖。”

那头扭了脸看着另一边，没好气地丢过来一声“谁要乖啊。老子从小就不是个乖的。”

从前千依百顺的少年此刻铁了心地不管他，“你男朋友喜欢乖的。”

“你……”那一句犟嘴的【那你去找乖的去】生生梗在喉咙里再吞回去，“哼！”

王一博趴在床边无声的笑笑没说话，眼皮已经重重地盖下来。

病房内很安静，像沉入深邃的海底。四周像是隐隐流动又仿佛静止的海水，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

肖战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闪回的曾经，那些依然清晰的画面，他如何将少年拉下云端，推入深渊，如何甜蜜地凌迟过少年柔软赤城的心，都成了他心里的嗟叹。

大概也成了王一博抵挡着那些年少冲动的坚硬壁垒。

“腿还疼吗，要不要按按？”这头少年说着又睁开眼，手指一边小心地试探过去，搭在绷带旁边。

肖战转回头，看看趴在床边眼睛眨巴眨巴的少年，伸手握着他的手。

“不碰就不疼，睡觉吧。”

原本也不过是因为溺水受伤留院观察，第二天肖战就出了院。王一博回到家，王爸爸和王妈妈才知道自己儿子回来了。王一博随口诌了个理由说是回来学校办些事，轻易就给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王一博白天会去肖战那边，或者肖战会慢吞吞地走到院子里，两个人像从前放假的时候那样坐着聊天，凑在一起玩玩手机游戏，刷刷有趣的新闻。

年少时受的皮肉伤好像总是好的很快，第三天王一博陪肖战拆了线。之后的每天清晨，王一博都像从前一样倚靠在海宽车前，等着肖战，再送他去学校。

好像这一年他们拉拉扯扯哭着笑着走着弯路，突然在某个节点首尾相接，画成了一个圆。

肖战撑着下巴三心二意地听课，或者索性就不听了躲在课桌里给王一博发消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要聊的，就干巴巴地发过去一句“在干嘛。”

那头消息回过来说，“没干嘛。”然后紧跟着来一条，“这会在上课吧。”

“……”

这厢被噎得半天没好意思把那一句“想你了行不行”发出去。王一博的消息又蹦进来，“别玩手机。”

有时候肖战发过去消息，那头可能半天才回一句，“好好上课。”

成天上课睡觉的人现在倒反过来教育他这个三好生不要开小差了。肖战愤愤地把手机扔进课桌里。

肖战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个正在充气的气球，王一博每条回复都能给他往里面怼一筒气。

下课后，郭丞黏过来，声儿特别小的说，“班长，你丫是不是成了？”

肖战嘴角一抽，“……？”

郭丞特神秘地拿手挡着嘴说，“就你喜欢的那个人，我看你最近老折腾手机，那表情五颜六色的…这是谈上了？”

肖战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郭丞便一脸了然地哦了一声，一边自顾自地点点头，“明白了，班长。”然后他打趣着说，“听见没？”

“什么？”

郭丞伸手往身前划了个圆，大概是示意着这学校，说，“心碎的声音。”

肖战无语地，又突然撑着下巴笑得像只狐狸似的问，“王校草也谈恋爱了。”

他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却藏了说不得的小心思。

郭丞听得一愣，“卧槽。铁树开花？”转而又特八卦地问，“倒真想看看谁这么有本事昂……”

肖战心里那点得意劲儿噌噌噌地往上涨，“是不是听着更多心碎声了？”

郭丞自然想不到也察觉不出肖战那话里别的的意思，“王校草啊，他那跟你不同。”

肖战来了兴致地转过来好好对着郭丞说，“什么不同？”

“怎么说呢，大概喜欢他那些姑娘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吧，就好像知道心意送出去的当下就可能被碾碎，就是喜欢上就开始心碎了哈哈哈，你看那些给他送信送吃的的，有重复过的嘛，最多送个一两次就消停了。”

郭丞撇撇嘴说，“要换成我喜欢上王校草也会觉得没戏，感觉这人离人类太远了……”

肖战笑得锤桌，心里想着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笑过那阵他才抓着郭丞前头说的那些字眼说，“喜欢我就有戏？”

“嗯。”郭丞扬着调子答得理所当然，“后来不算，就以前吧，夸张点你就一来者不拒啊。”

郭丞抓了抓头，“就这么说吧，你对大家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所以也难怪会让人这么觉得可能还有机会，你看之前那秦瑶给你送了多久东西啊。可能你自己不觉得，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肖战脸上顽皮的得逞的笑意像退潮般落下去。

郭丞说，“王校草那就整个一生人勿近的绝对领域。反正差不多这样吧，我也整不清了，你干脆弄个校园调查得了。”

肖战擂过去一拳，“我有病啊我。”

“我看你挺有兴趣的。”

肖战想不明白自己内心究竟是个什麽滋味。

郭丞算是除了王一博外和他最亲近的朋友。清晰地听着亲近的朋友直言不违地说出那些话。他心里从错愕，不认同，最终承认曾经的自己。

王一博明明比自己小了十个月，却以远处比他成熟的姿态，极尽一切地守着自己。

只属于夏冬的少年，把他生命里那些最温柔，最坦然的珍惜，也把最炙热的盛夏都给了自己。

他在此之前做的每一次拒绝，都只是因为确认了喜欢王一博这件事，一遍一遍地在王一博的退却里确认自己想要的。

而他此刻想到的是，记事的十三年，王一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他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往日跟那些女生们客气亲近，来者不拒。

他有多疼。

肖战拿出手机，发了消息过去，“我想你了。”

过了很久，在肖战心里的叹息越来越深重的时候，王一博发来消息说，“到教室窗边来。”

肖战抬头看过去，窗边有女生不那么明显地指着窗外和身边的伙伴一脸惊讶地说着什么，最后掩着嘴偷偷的笑。

他走过去，站在窗边的位置。

高二教学楼后鲜有人来的旧篮球场上，少年抓着篮球，侧身站着的挺拔身影，难挡的英气。

肖战内心好像突然烧开了一壶水，那些沸腾的水，蒸腾的汽，烫得他整个心都融化。

柔软，也疼。

他趴在窗口大声喊，那些亏欠的光阴，积攒的遗憾，被他消磨的真心，不能磊落的心意…

他把所有的都藏进三个字，藏在一声最简单最寻常的招呼里。

“王一博！”

少年抬头，看向他熟悉的那间教室的窗口。

彼时窗前有不少的人，却好像就这样刚刚好撞上彼此的目光。

那扇窗与球场斜下去的距离，无限铺展开的都是那些年悄然的时光，还有曾经沉淀着，不被彼此不被自己知晓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