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锋位摇摆人

秋躁扬着炎夏的尾巴，专业课小教室的电风扇吱呀声里仿佛将这个天空不那么蓝的夏天拉得格外的长。窗外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树依然绿意浓重，叫王一博每每从趴在课桌上短暂的浅睡醒来时总有那么一瞬有辩不清今夕何夕的恍惚。

专业课老师点名让王一博跟他的课题小组，按惯例课题获奖小组里的学生也可以额外获些学分，至少抵一门课。时间在每天下午。

王一博犹豫了一会，老师不明其理便笑着说，“放心，你下午那些课都可以不去，我给院里提个报告就行。”

王一博扯了扯嘴角，约是露了个尴尬的笑，“不是课。我下午有时候要去打工。”

老师微皱了眉，大抵也了解过学生的档案，看起来也是贵气的少年居然要打工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

王一博知道这些额外加的学分对他意味着什么，至少他可以留出更多时间打工也好，陪肖战温习也好，更或者，未来还可以提前毕业，“按时按质完成课题任务的前提下，我可不可以不天天来？”

校篮球教练辗转了几个人才刚刚好地，在王一博上课的时候“逮”到他。教练希望他可以参加校队，三个月后有全国高校篮球比赛，历来依赖中锋位的校队需要一个成熟的，攻击性强灵活度高的小前锋。

小前锋，身高优于外线，速度优于内线，位置居中，即要有极高的“独食”能力跑快攻直接突进得分，也要有能力吸引防守再传帮控球后卫挡拆错位发动进攻，且能防得分点协住中锋护篮板。

教练拉着王一博去球场，一路再三强调，“几乎能打所有位置的全能，我看过你现有的所有比赛和练习资料。你合适。”

锋位摇摆人。这已然给了王一博极高的评价。全国比赛，获前三同样有额外的学分。

空气里浮沉的都是黏稠的闷热，T大校园里那些盎然的绿色一点也不像学校宣传册拍的那般清新雅致。在篮球场中场站了一会身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

篮球从未过半场的控球后卫手中直线传出，很快。王一博势如利刃接球当下快攻突进，急停背身绕过包夹，晃过迎面的中锋，急转反向突破身后跟进联防至侧面，在校队大前锋刚刚伸手未展开手臂时，王一博已踩三分线后仰跳投。

滞空压腕，篮球在炙烈的阳光里划过漂亮的弧线完美进框。

一对三。那些掌声哨声尖叫声，男声女声混杂着瞬间响起。

连空气里都像晕染开少年独有的色彩，少年在一片喝彩里不动声色，胸腔里的心跳却格外有力。

无论是单人突破的“独食”能力，组织进攻的联动能力和意识，还是协助大前锋和中锋的篮板能力，种种都在几次试练之后他得了所有人的认可。队长当下就同教练请示经费，要为T大这个声名在外的校队历史以来最年轻的“锋位摇摆人”来一个团建小宴。

王一博低头拍了两下篮球，放在一旁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他接起，那些应该消失掉的聒噪的蝉鸣仿佛是在这一刻突然开始喧嚣。

校办的老师说，“大二就你一个没交学费了。这个星期必须交上来。”

房间小厨房边的窗开着，油烟机嗡嗡作响，竭尽全力地抽着这些烟火气。风扇送来的风朝着肖战这边吹，将那些抽不走的油烟尽可能地送出窗外。

脖子上的汗把T恤领子湿了一大圈，背心也湿漉漉地黏着T恤。

隔壁家养的猫声音婉转地叫着，肖战哼着不记得歌名的小调，做完最后一道份量少少的，差不多刚够两人份的家常菜。

电梯抵达楼层的声音被风扇盖过去听不到，王一博开门进来时，肖战正侧身于他在地板上临时摊开来用餐的小方桌上摆着碗筷。

门窗相对涌进来一阵风，掀起窗台半拢的窗帘，少年微微眯了下眼。窗外有秋日傍晚独有的凄凉又美，流云燃烧的光线将肖战的侧身剪成影，单薄的落进少年眼中。

胸腔里翻涌着的潮水，突然在咽喉处掀起了浪，王一博眼睛里好似瞬间漫起大雾，瞬间地没有焦点。几步之外的人影，都变得不真实。

肖战扭头看他，眼梢一弯，声音柔软地融化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刚好吃饭。”

像突然被截断了某些画面，隔绝了晨昏。

肖战朝他笑，语气里仍带着只同王一博说话时才有的撒娇的味道，“狗崽崽果然是狗鼻子闻着饭香回来的吗？”

王一博取了身上的包往小玄关墙上挂好，他心里即便是有飞沙走石，此刻也只是如常地斗嘴，“你丫才狗鼻子好嘛，闻着我的味儿算着我还有多远到吧。”

肖战皱着鼻子边盛饭，“你丫恶不恶心，什么闻着你的味儿。”他在桌边坐好等着，“赶紧洗手吃饭。”

王一博洗了手往地板上一坐，两荤一素简单极的小家常。他抬眼，“你去买菜了？”

“嗯，外卖一餐我都可以做好几餐了。”

窗外伸出去挂衣服的晾衣架上飞过来一只鸟，没站定地扑扇两下翅膀又飞走。玻璃窗被夕阳折出一道光切进小居室落在小餐桌上。

肖战扬起眉，汗津津的脸晕开一层薄薄的水光，“昨天去试课的那家，那个阿姨打电话来让我继续去上课，一百块一次。”

肖战握筷子的手抵着下巴，“每周两次一个月七八百了的样子，照我今天这样买菜的话还有得剩。”

风扇呼呼的风声嗡嗡摇头的声音似乎越发嘈杂，王一博心里有说不出也不会说出口的感受，风扇在余光里不知疲惫地摇头吹风，他的神经像是被缠绕在风扇的扇叶上，绞得生疼。

肖战转过来的脸背离光线黯了一个度，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如果我能再找一个就好了。”

像泥泞沼泽咕噜起几个气泡，啪啪地接连爆掉。王一博没有什么表情，“够了。”

肖战愣了下，“什么？”

王一博堪堪回神，抬着唇角笑了笑，“我说一个家教够了，你还要高考呢。我们的钱够用。”

夕阳渐渐下沉，夜幕像入水的墨缓慢悄然地晕开，王一博夹了筷菜塞进嘴，边嚼边朝肖战弯着眼梢笑，“好吃。”

七点半的课，肖战六点半就和王一博一块急匆匆地出了门，然后在同一个站台等着各自的公交车。

“到了给我个消息。”王一博偏头看他，又看向公交车来的方向，“可能不能及时回你，但要给我发。”

肖战抿嘴笑，“知道，还有回来了也要给你发消息，免得我又走丢了是不是？”

“到他们家发个定位给我。”

肖战无语地笑他，“搞得这么紧张干什么啊。”

王一博笑笑没回这话，路灯被头顶依然茂盛的树冠模糊，脆弱地投下昏暗的光，他看着肖战要坐的那趟公交车渐近，忽地退了半步站在肖战身后，身边有同样候车的人往前挪动步子。

他抬手掩在嘴边凑近肖战耳边像说悄悄话，嘴唇却极快地在肖战耳垂上一抿，又迅速地退开，“注意安全。”

周遭的车声人语好似突然陷入深海，呜哝不清。肖战摸着耳垂猛地回头就见他的少年无声笑着，看着他。

大庭广众又无人知晓的秘密，没有声响，却在肖战心里掀得穿云裂石般的动静，刺激又甜蜜。他嘴角攀上比焦糖还甜的笑，眼底水光盈盈藏下了无尽的话，“我走啦，晚点见。”

“晚点见。”

手机里是肖战发来的“安全抵达”和定位，以及半小时前发过来的“我到家啦”。王一博回过去一句，“我在公交车上。半小时后见。”

最后一班公交车上只有王一博和司机，他戴着耳机，偏头看向窗外，T市繁华的夜色霓虹在车窗上映着色彩斑斓。他突兀又无声地自嘲，不久前不自量力说过的大话，希望肖战离开他最好什么都做不好，他可靠就够了，现实却是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

他连自己都顾不好。

无论是舞蹈教室还是餐厅都拒绝了他提前预支工资的请求，即便他低声下气地说了不止一遍，甚至是求。

没人会凭白怜悯。

他胸腔里仿佛无声地龟裂，裂开豁口。

校队队长给的回复横亘在手机里，“凡有校队参赛的备赛期到比赛结束都不可以出去打外援，否则会受处分”。

他不在乎处分不在乎荣誉，他需要钱，“我还是不加入了，谢谢。”

临近十一点的夜已经有了最初的秋凉，公交站前路灯的光线显得更加单薄。队长的电话打进来，王一博正好到站下车。

“王一博！”

朗朗的声在近前响起。

少年抬头，肖战从公交车站台的长椅上起身几步小跑地迎上来。

王一博悄然按下手机侧边的按键拒接了电话，将手机放进裤兜里，“怎么在这里？”

从头顶落下的光源在男孩脸上投下斑驳，睫毛扇动阴影，可他的眼睛却在王一博看来充盈着无限动人的水光，清澈又明亮。

无人的车站，肖战牵起少年的手，“我在等你啊。”

他有些紧张，手心有薄薄的汗，脚下却是调皮又欢喜地小小一蹦，蹦到少年身边，“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