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08

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伸过来的奶白色纸袋悬在半空，看起来像要成为一场裹着浓郁香甜的僵持。但肖战很自然地接过来纸袋，然后说了第三次谢谢。纸袋直接被放在后座空着的位置上，与肖战隔着距离，占着另一边座位。

连打开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

王一博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没皮没脸的傻逼，明知道肖战对自己的讨厌和恶心，能相处已经是基于成年人的礼貌给足了旧友的面子，自己到底还在奢望什么东西！

倒车的时候后边横过来一辆车，但很快就开走。不过是让王一博停了几秒，他就不耐烦地摁了几下喇叭。

王一博开始后悔自己说的那句“给你买的”，更后悔后面说的“想吃的时候吃，不想吃下车扔了。”

越补越破。

直接收回来一并给董伟才是成年人真正的体面。失态的还是自己。这一趟，也不过是反复证明曾经就知道的事实，肖战和他之间所有他自以为的好或暖昧都是自己的滤镜，误以为所有“字面上的意思”“表面的行动”都暗藏玄机。

肖战在后座看着，王一博拍着方向盘按的那几下喇叭是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他看了眼旁边“给他买的”蛋糕，拿过来，打开。

心脏猝不及防地拧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看着那一个插着星星装饰的蛋糕问王一博，“怎么想起买蛋糕了。”

他以前也这样问过。

王一博说，“董伟要给他老婆买。顺便。”

王一博以前也是这样说，谁托他去买，他顺便。

肖战从袋子里把蛋糕拿出来，咬一口，甜到心慌。

他们曾经在闲扯的时候很多次不经意地提及男人和男人的话题，董伟和他的小男友就是这个话题的契机。

有一次董喝得酩酊大醉，嘴没遮拦地说了很多和男孩之间的甜蜜和不容易，在外人面前装兄弟，在朋友面前也不太敢像普通情侣一样腻歪，总担心朋友面上无所谓，心里膈应。

董伟记得肖战说过他不是，于是董伟和肖战说你心里是不是也挺膈应的，就你这个人看起来特温柔特客气，边边角角都裹得圆润极了。但人怎么可能只有温柔。

董伟问肖战，“你心里是不是也挺膈应的。”

董伟拿着酒瓶子往桌上一啪，惊得边上一直漫不经心只顾吃东西的王一博都收了筷子，就差没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坐好了。

董伟醉得舌头都大了，他跟肖战说，“你别管我舒不舒服，我知道你这人特别懂那套，那套什么，就怕别人不舒坦什么的说些客气话。你说实话。”

肖战说，“不膈应，这和我自己不喜欢，不冲突。”肖战想让气氛不那么紧绷，拉了王一博下水，“他也不是，你怎么光怀疑我不怀疑他。”

醉鬼的话题很容易被带偏，董伟拿筷子晃晃悠悠地指着王一博，跟肖战说，“这小子能跟你比么，这小子一点原则都没有。今天谈着女朋友，明天，不是明天，指不定哪天就带个男人回来。”

那时候，肖战刚和王一博合租半年，是他们第一次一块吃过宵夜聊过天的那晚之后不久。肖战根本不在意别人对别人的评价，而王一博习惯了别人对他的调侃，从来不屑于浪费口舌为自己辩护。

他顶多是心里不爽又无奈，开了罐酒碰开董伟手里指着他那晃悠悠拿不稳的筷子，顺着对方的话打趣，“打炮跟谈恋爱一样吗。”

董伟一脸醉相，筷子一拍，“老子就知道你膈应！”

王一博说，“你前面那句话不是膈应我？！”

那顿酒肖战记得王一博和董伟就着膈应的话题数回了大一刚入校，再没提男人和男人的恋爱问题。最后家里多了两个醉鬼，董伟澡都没洗直接横在了王一博的床上。王一博稍微好点，洗了个澡睡在肖战房里。

上床各睡两边，两个关系不错同居过半年之久的直男睡在一张床上，中间隔出来半个人的距离。

还是会尴尬。

王一博头疼得很，一边骂董伟买假酒一边和睡在床边的肖战说，“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别睡一半掉下去我还得捞你。”

好在已经是能彼此调侃的室友关系。

肖战关了灯扯了下被子说，“打炮跟谈恋爱再不一样，我也不会去上男人。”

王一博跟着被子挪近了点，肖战也没再往床边移。

王一博缩进被子里，困倦的鼻音很重，“谢谢你啊大画家，打炮跟谈恋爱再不一样，我也只做上面的。”

他没胃口，离开洛城之后也没再吃过甜品，连三餐都无所谓，吃多一点就吐的人，不会大费周章地去吃别的。

王一博像他身体里某一处的开关，以至于他在离开之后，在王一博从他的日常里消失之后，一切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好像也不是从前的样子，王一博依然扎根在他的日常里。无论他吃不吃三餐，饿还是饱，都会想到王一博。要忘记，是不是要变成一个什么都不吃依然能活下去的人。

肖战不是沉浸在一段莫须有的感情里期期艾艾的人，他要开始一段交往太简单。前男友赵文宇身上没有任何一点王一博的影子，没有感觉，没有冲动，一个很安全的人。

一个，在第一天当他的助理就提醒过他吃饭的男人。

他不是需要替代品，但他确实需要有人来覆盖。

赵文宇手艺很好，三餐都变着花样做给他吃，即便他住在庆市新建好的工作室里，赵文宇都会将三餐做好再带过来，也会搜罗他随口提起想吃的东西。

肖战曾怀疑自己得了厌食症，但医生说不是，“你并不拒食。”

王一博只会煮个泡面。王一博给他买的东西，他总想着要多吃一点。

赵文宇不知道王一博的存在，但他知道自己是肖战的唯一一任男朋友。他曾经很满足，即便肖战总让他觉得若即若离，也让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顶多是一个冠了男朋友头衔的普通助理。直到有一天，在画室里画了整个上午的肖战终于有了动静，“狗崽崽我要喝水。”

赵文宇问狗崽崽是谁？

肖战撒了谎，“一个爱称。”

赵文宇说，“我也不是这里最小的。”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有王一博的存在，一个得到了肖战所有的默许，占据了肖战所有的耐心和迁就，让肖战改变一切习惯，不是前任的男人。

油烟味会让肖战恶心，但肖战会给王一博做饭。肖战吃不下太多东西，但愿意陪着王一博在吃饭这件事上花上最久的时间。肖战不爱吃甜品爱吃辣味，但王一博自作主张买来的一切，在肖战嘴里都是无上美味。

肖战不是同性恋，却愿意跟王一博做。

都是小事，但还是让在肖战面前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没有脾气的赵文宇和肖战大吵了一架。应该不能算是吵架，只是肖战平静地听着自己咆哮发泄以及到最后无能为力地求，“我按他的做，行不行？”

但肖战却在想，是不是自己连水都别喝了。

赵文宇没辞职，就像肖战没能忘记王一博。赵文宇和他道歉说不该和他发脾气。肖战问赵文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赵文宇说，“温柔。”

赵文宇说他脾气好，什么都好。所有人都说他脾气好，懂事得体。只有王一博说他矫情任性真大爷，“你哪来这么多毛病？”

王一博对他吼一句，他可以立刻说出十句不重样的话气得王一博没脾气。

回到酒店，董伟已经在等他们吃饭了。只剩下两个人，只留下两个靠在一起的空位。王一博在董伟旁边坐下，把剩下的蛋糕袋子递给董伟。

肖战在王一博旁边的位置坐下。董伟连看都没看直接放在了旁边的小置物架上，然后和王一博肖战说，“你俩干嘛去了？”

肖战不吭声，刚刚应付招呼的笑脸低下去，看手机。

王一博说，“帮你给你老婆买蛋糕。”

再微末的场景，都在重复回忆。

有人说董伟真疼嫂子。有人打趣，“真疼就该自己去买。”

肖战闻着满桌子的菜香，胃里翻江倒海。

董伟笑骂了一句，“输了那么多钱给你还堵不住你的嘴。”然后又帮自己圆场，“阿曼家的手工蛋糕不好买，得叫黑卡VIP去。是吧王老板。”

桌上已经动了筷子，王一博转了菜，自然地伸手拿起旁边肖战的碗去盛汤，起身到半路突然僵了一下，才继续去拿汤勺，“我运气好。”

他把盛好的汤放在肖战面前，端起自己的碗。对面一个算得上熟络的旧友问肖战，“你那厌食症好了？”

肖战拿着勺子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他曾经去医院检查是不是厌食症的时候碰见过，对方带着他直接找了熟悉的专家医生，避开了挂号排队的长龙。他刚客气地笑出来，王一博盛了两勺子汤坐下，“他没厌食症。”

桌上突兀地静了两秒。

王一博低头自顾自地喝汤，他不想说话就不会多浪费一个字去说下半句。

肖战打着圆场和那人说，“上次还多亏你，应该不是厌食症，可能是刚回庆市水土不服胃口不好。”

桌上恢复了热闹，肖战瞥了眼王一博，去端自己的碗。

十二点半，肖战顺手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桌上有人发出轻呼，王一博伸手去扶肖战的汤碗，汤碗还是倒了，肖战撑着椅子后滑一步。

汤洒在手机上，狗崽崽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特别扎眼。

汤顺着桌子边缘往下滴，服务员急忙上来清理，肖战连声说着没事。王一博慢条斯理地拿起肖战的手机，将手机壳拆下来。他扯了几张纸，摁停了手机响铃没有挂断，慢慢地擦。

服务员在肖战和王一博之间替换碗筷，擦拭桌子。

肖战看着王一博，“我的助理。”

王一博将手机递给肖战，手机铃声第二遍响起。肖战摁停了手机响铃将手机屏幕朝向身后，直到服务员撤下。

王一博看了他一眼，“不是长辈叫小孩的意思？”

肖战脑子里有根神经骤然绷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多余。他拉回椅子，王一博顺手带了一把。

肖战没再看手机直接放进口袋里，“他自己改的。”

他是故意的。他心里那口气像滚雪球一般越积越庞大，撑得他哪哪都不舒服。

王一博笑了笑，“女朋友？”

肖战也笑，“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