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09

吊脚楼的木头很旧，灯光越亮越显旧，开裂的纹路清晰可见。裂纹里的木结都能数得清楚。

开着IPAD，戴着耳机，降噪耳机隔绝了一切声音。但空调的风却在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里咆哮，IPAD放着电影，主人公一说话就让人觉得有看不见的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换成音乐，换成动漫，最后换成童话故事。

巫婆皇后做出毒苹果，蓝胡子杀死一任又一任新娘，美人鱼在第一道阳光里变成泡沫。

辗转千里，还是想到哥哥。童话故事，哥哥讲过很多遍。

王一博闭着眼睛，清醒地熬到了天亮。

肖战一觉睡到近十点，等他醒来，陈露已经把早餐带回房间。陈露在阳台坐着，听着肖战醒了，回房走到床边，“早安。”

肖战拿起床头的手表看时间，“十点了？”

陈露弯腰来亲他。

肖战偏头，说还没刷牙。

陈露的早安吻落在脸颊，肖战眯着未醒的睡眼摸手机。只有海宽早上九点发过一条消息问他起床了没有。

关了手机，一闭眼就是王一博一次又一次转过身去的背景。睁开眼，视线又落在仍在手里握着的手机。

陈露在叫他吃饭。

“Angel不知道吃了没有。”

“Angel？”

肖战反应过来，和陈露解释是王一博。

陈露说没想到肖战会给王一博取这样一个外号。

“也不是外号。小时候哄他都叫Angel。”肖战揉揉眉心醒神，没再解释这个称呼。

摸出手机给王一博打电话，响到断掉也没有人接。肖战皱了下眉没有跟着再打，盯着手机通话纪录里Angel这个单词看，看到有点怀疑自己拼错了这个单词。

陈露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没人接可能还没起吧。”陈露把肖战的T恤抖了抖，从旁边上椅子上拿过来递给他。

“不会。”

肖战盖了手机，啪的一声像突兀切断的对话。

陈露看着肖战穿上T恤，起床，走去洗漱室，站了会才跟过去。

“生气了？”

肖战正要关门，莫明想起Angel来抱自己，和自己说，别生气，哥哥。

他朝陈露笑笑，“没有啊。”

没有再多解释，推开门走进洗漱室，门关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承认，是真的生气。

Angel长大了，起床也没来找哥哥。

捧一把水洗脸。

是该谈恋爱，大概空窗太久，Angel才会占去了自己所有注意力。但谈了，Angel还是占据着自己的第一注意力。

有些荒唐，谈恋爱和Angel明明两码事。

是很荒唐，和刚交往的女朋友做爱，都没能忘记在弟弟手里释放这件事，才是真的荒唐。

“阿战。”

肖战没听到。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陈露敲门，肖战猛地惊了一下才堪堪回神，将头凑到水笼头下边对着冷水冲。

醒来就找哥哥曾经是王一博雷打不动的程式，哥哥不在会打电话或发个语音。肖战会找他，不意外，他没找肖战，肖战一定会找他。

来肖战家的头一年，五岁。王一博的妈妈送王一博去幼儿园，王一博不愿去，也不哭就是不愿去。王一博的妈妈很忙，哄了两句王一博还是倔也再不管了，反正幼儿园也不学什么东西。

十一岁的肖战八点之前要去上学，王一博就和阿姨呆在家里等哥哥下课回来。小Angel会在他起床的时候一起醒过来，或者慢一点。他关着门在洗漱间刷牙或洗脸的时候就会听到小Angel拍门叫哥哥。一开门就看小Angel顶得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站在门外，迷迷瞪瞪的一边揉眼睛一边问他去哪。

每一次都问，每一次肖战都回，“哥哥去上课，放学回来陪你玩。”

父母很忙，重组家庭不过是在户口本上补齐父母的空位。

肖战会把Angel哄回床上继续睡。但Angel会看着他穿好衣服整好书包直到他出门。离开卧室前，肖战会亲亲小Angel的脸，再说一次哥哥去上课了，放学回来陪你。

阿姨会按肖战说的在十点叫Angel起床。Angel醒来会自己刷牙洗脸，穿好哥哥走之前帮他准备好放在床尾的衣服。然后出去找阿姨吃早餐。

因为哥哥说不能睡过十点，要吃早餐，可以吃完早餐再回去睡觉。但Angel会在吃完早餐用家里的座机给哥哥手机打电话。有时候哥哥在上课，声音特别小，但总会接电话，说不了两句就让他乖就要挂电话。

后来小Angel摸清了时间，十点打电话，哥哥能接，哥哥说话的声音也能听清。

王一博在肖战的电话响起时就关了声音，在电话断掉之后给海宽发了个消息，要是哥哥找他，就说他去苗寨玩了，最后将手机关成静音。

只是想躲开，不需要找，不需要担心。

凤凰不大，如果不渡江去苗寨的话。王一博买了票跟着一队人上了装着电动马达的木船渡江进山，去苗寨。导游是个十四岁的苗家姑娘，没上学，不像城里女孩，被太阳裸晒的皮肤泛着粗糙的红，不像十四岁像二十四。

导游坐在船头和船尾掌舵的船夫叔叔对唱山歌，说苗家人示爱会挑好合适的地点，对唱三天三夜，王一博在想肖战今天会和陈露去哪里。

女孩唱歌的声音很嘹亮，山里情歌在山间水上响着悠悠回声，很动听。所有人都在称赞和鼓掌。

王一博在想，肖战有多喜欢听陈露的声音，才会让陈露叫得那么大声。

苗家入门三道槛，击鼓对歌喝酒。同行大多是叔叔阿姨，击鼓对歌玩得高兴。喝酒的时候也没人管来的人有没有成年，每人都递上一碗。

王一博一口喝完，酒味辣得他五官变形。比酒吧的啤酒烈上好几倍。

三碗不过岗，三碗，王一博都喝了。

他戴着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有阿姨说小伙子酒量可以啊。他只笑笑，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看到，看到后会不会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收回刚才的夸奖，和他说小孩不能喝酒。

喝都喝了，说不能也来不及了。

导游开始给游客讲凤凰的爱情故事，王一博在想，肖战有多喜欢陈露，才会和陈露一次又一次地做。

一直在想哥哥，一直没看手机。

苗家的饭口味重，没人给他单独准备清淡点的菜。其实不需要别人，他会说话会自己要求。

王一博没吃几口，没味口，烈酒在肚子里烧得他难受。他捂着肚子蹲在苗家门口，苗家姑娘在屋檐下给游客们唱歌。

大山的情歌，朴实又直白。

王一博一边疼一边笑，胃疼到心脏。

情哥哥。

吃过中饭回到凤凰城。午后的阳光最烈，晒得皮肤像裂开一样疼。不知道能不能晒黑，晒黑好像就会显得年纪大一点。像那十四岁的苗家姑娘。

淡季午后，沱江边看不到几个人，有结伴的女孩撑着太阳伞拍照，其中一个跑过来请王一博帮忙。王一博摆手拒绝，女孩跟过来说找不到其他人实在没办法，女孩问他要微信，说帮个忙，晚上请你喝酒。

王一博想到那天晚上，陈露问肖战要不要进来坐。

王一博帮了忙，给了微信。走开时，两个女孩在身后窃窃私语掩着嘴笑。

实在没地方去，就沿着小城闲逛，棒球帽戴着头上都是汗。不想回去，就继续走，反正走不远。

时间过得很慢，随便找了个小咖啡屋进去坐，无聊到极点拿出手机来打游戏。肖战没有间隔规律地打过6个电话。微信消息带着感叹号或问号。

【你在哪？】

【去苗寨怎么不跟我说？】

【回电话！！】

【再不回电话，就永远别回了！！】

又是唬小孩的一套，王一博又做了小孩。

没给肖战电话，只发过去消息学哥哥说【晚点回去，不用等】。

想了想，把“不用等”三个字删了。

哥哥不会在他们那间房呆着，也不会像他一样拿着手机等到凌晨，更不会闭着眼睛听着童话故事熬过一整夜。

肖战打过来的电话王一博接了。

“电话不接，知不知道我会担心？！”哥哥会生气是理所当然。

“忘开声音了，没听到。”谎话张口就来。

哥哥很好哄，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

“我和陈露在吃冰淇淋。”肖战说了个地方，“你过来。”

离得很近，王一博记得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有路过。

“不来了，好远。我手机要没电了，玩好了我自己会回去。”他说得很急，没等肖战说什么就挂了电话，就像要省电，像手机立马就要没电关机。

一个人走过跳岩，头顶是晴天的星空，对岸是沿江酒吧的灯火。江水不急，没有路人。

拍照的女孩发来的消息请王一博去酒吧。

王一博坐在上次那家酒吧，上次一样窗边的位置。

哥哥应该很喜欢陈露，才会在晚安后又答应陪陈露坐坐。哥哥应该会牵陈露的手，会从沱江上藏着爱情故事的跳岩并排走过，一起到对岸。

他给女孩回消息，说了自己所在的酒吧名字。

女孩很健谈，只是王一博不太想说话，小支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

女孩问他，“失恋了？”

王一博这才笑了，“没谈过。”

“你这喝酒的样子，比失恋了还惨。”

“是吧。”他看了看手里刚拿起的啤酒，喝之前，终于和对面的女孩碰了第一下。

女孩拿起碰过的啤酒瓶，“我酒量不好。”

的确是艳遇的小城，传说不骗人。改版过的童话才是哄小孩的。

王一博看向窗外的沱江，“一夜情不用喝醉。”

凤凰不大，入夜后最好的去处还是沱江。

陈露想放花灯，江边的地摊就有。肖战买了一个，地摊主要卖银饰，苗银，很便宜。

陈露拿着花灯蹲在地摊边挑选。肖战看着江对岸的酒吧，临江的窗户都开着。

陈露拿着两朵苗银雕的花，问肖战哪朵好看。

肖战回头，地摊主适时说，“这是玫瑰，这可比那些鲜花保质。”

这算哪门子玫瑰，不就是朵花。

肖战没说，只和陈露说，“喜欢就都买了。”

说完他又转身过去看那些挂着红色灯笼的临江窗台。

陈露站起来，“你是担心Angel又去喝酒了？”

肖战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便他，说了也没用。”

陈露觉得肖战并不像海宽说的那样，或者只是肖战不那么喜欢那些女孩。

王一博也不像海宽说的那么黏肖战。

她拉拉肖战的手，“那你过来陪我挑嘛。”

肖战回头看一眼地摊，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好想的。”

肖战拿起刚刚陈露比较过的两朵雕花苗银递给陈露，付钱，“放花灯去。”

地摊卖的苗银很便宜，成堆买都行。陈露拿着两朵雕花苗银，刚刚的开心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肖战还是在看对岸的酒吧。

女孩第二次提起时间不早了。王一博还是说，“再坐会。”

女孩说，“再喝我要醉了。”

王一博已经没有回话的耐心。

还是有卖花的小姑娘，不止一个。有一个小姑娘直接走到王一博这里，是上次的那个。

很多事都一样。有一就有二，不确定也会尝试。

小姑娘说哥10块一朵，他给女孩足够买下所有花的钱。女孩也像上次一样，挑了一朵自己觉得最好的放在王一博桌上。

女孩看了眼玫瑰，问王一博，“走吗？”

已经在酒吧坐了两个小时，两打啤酒。时间是晚上十点。

王一博说，“我等人。”

女孩翻脸走人，王一博看着桌上那朵洒过水的玫瑰，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

拉黑了女孩的微信，手机里没有哥哥的消息。

淡季的酒吧，歌手偶尔唱唱歌。周杰伦的《明明就》，放不进他的故事的情歌让他难过得想哭。

苦情还是甜蜜，应该没有能让他代入的情歌。

不会有。

手机显示时间晚上十点半，啤酒喝到第三打，没有肖战的消息。玫瑰依然鲜艳有生机，花瓣上的水滴还在往下滑落。

桌上有水渍，玫瑰躺在那里，没人要。

王一博准备买单离开，刚想起身就看到肖战带着陈露走过来。

应该淡定，不该落荒而逃。

王一博坐在那里，肖战无声地松了口气。

陈露突然说，“你们约好了？”

肖战顿了一下，拉起陈霞的手，“随便进的。”

王一博有点后悔，怎么会把之前的女孩气走了，更后悔为什么坐在这里等。

早已经搞不懂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想什么。

肖战和陈露坐在对面，喝空的啤酒瓶已经被收走，桌上还有卖花女孩给王一博的那支玫瑰。

陈露在看菜单，问肖战喝点什么。

肖战也看菜单。

《灰姑娘》的故事哥哥讲过很多遍，闭着眼睛睡不着的昨晚，王一博戴着耳机听了无数遍。

还在垂死挣扎。王一博把玫瑰递给哥哥，“小男孩要的玫瑰。”

肖战抬头，明显地愣了一下。

玫瑰花的刺还是扎了手，一点点疼一点点痒，王一博的脸像瞬间烧了火，手心有汗。但酒吧昏暗，没人能看得出来。

哥哥接了他给的玫瑰。

陈露问，“什么小男孩要的玫瑰。”

肖战和陈露解释，“这是小时候我经常给他讲的故事里的。”

陈露说，“什么故事啊，我也想听。”

王一博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肖战转了转玫瑰，“不记得了，小时候给我弟瞎编的。”

瞎编的。

把灰姑娘编成了小男孩，小男孩的爸爸娶了继母，继母的孩子们都想要珠宝，只有小男孩和爸爸说想要一朵玫瑰。

的确是瞎编，童话都骗人。继母的孩子想要的不是珠宝。

Angel坠落第六个晨昏。

小男孩想要的玫瑰从来不是他给的。

没忍住，王一博在半路回头。

肖战把玫瑰给了陈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