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09

这餐宴，所有提前来参加董伟婚礼的人都在。酒店气派的餐厅大堂摆了好几桌，餐厅应景的放着甜蜜的情歌。

王一博去拿汤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才拿起汤勺。他像搅咖啡似的搅着碗里的汤，白瓷勺子磕着白瓷碗边时不时地响，被热闹淹没。

他看着汤面上搅开的细碎油花，把语气说得轻松调侃，“离开洛城，性向都变了。可以啊。”

肖战觉得拧巴，像有车轮在胸腔里的器脏上碾过去，“也不是变。”

像从仅仅是潮湿的海绵里艰难地想要挤出水来，肖战说，“喜欢这个人而已。”

王一博喝了一小口汤，那一点细碎得可以忽略的油花沾着他的喉咙让他很不舒服。他对吃向来没什么太多讲究，瓷碗里的汤对他来说也就一口可以干掉的量。

他叫来了服务生，撤换掉了那碗汤。

服务生重新换上来新的白瓷碗。

董伟端杯起来招呼大家一块干一杯，肖战起身时椅子往后刮擦地板的声音好像在一众噪声里格外明显。王一博手里还拿着刚刚的小汤勺。他忘记让服务生把勺子也换了。

一整桌的人陆续端杯起身，只剩下他。

董伟拿脚踢了踢他的椅子腿，他才抱歉地笑笑，放下勺子端起面前的酒杯。他在一众吆喝声里，最后一个端杯，率先一口喝干。

是烈酒，他仰头一口吞的样子也是喝烈酒的气势。

他们这桌都是相对熟悉的老友，大多都知道肖战新开的工作室这两年风声水起，不断有人敬酒，攀谈，求画，是不是真心不必在意，至少场面做足，足够捧场。

肖战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声线温润，语气温和，不亲不疏总归是让人舒服。王一博每一句都听得见，却好像每一句都听不清，那些热闹，喧嚣，玻璃清脆地碰撞，好像都碰撞在他胸腔里。

他的心脏像一个碰伤的苹果，斑驳的淤痕，开始凹陷。

场面上的客套他这两年也学会不少，端杯碰杯说几句不痛不痒与对方相关的话喝完笑笑。他从右手边的董伟开始敬酒，说的敬酒词话绕了一圈有没有重复他不知道，也没人在乎，热闹可以掩饰，大多数也只在乎上过财经报道的大公司的未来老板和他们喝酒。

肖战是最后一个，他左手边的第一个。

他敬了一桌不想敬的人，大概就为了最后这一杯。

他想无恙，想自然，想体面又随意。他端着杯自顾自地先碰了肖战放在桌上还没添酒的杯子，他说大画家不用起，我这杯酒也是来跟您讨幅画，希望您，赏个脸。

他和桌上的这些人都一样，都只是跟大画家求个画，是不是真心不必在意。

肖战看着他，他不想知道肖战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神里是不是藏了什么话，不想猜测那双看起来好似会说话的眼睛有没有话跟他说。他说完自己要说的，用来支撑不断凹陷的心脏的话，就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得干净。

他拿着空酒杯半倒着露着杯底给肖战看，像所有应酬的酒局上该做的那样。然后他坐下，给自己夹菜。

旁边有人眼尖，起哄肖战这样不厚道，然后给他添满酒，叫他喝完。

肖战端了酒杯。

王一博再次伸出去夹菜的手收回来，也给自己添满。

肖战没有再去碰一次，这杯是他欠下的。他端起来准备喝，先问了王一博，“你想要什么样的画。”

王一博也端了杯，杯沿贴在唇边却没像方才直接喝。他以前跟肖战要过肖象画。

他看着自己的杯子笑了笑，杯子里倒得太满的酒晃出来一些溅在他手指上。

“随便。大画家高兴给什么都成。”

肖战突然不想喝这杯酒，“这杯我欠的，你不用喝。”

王一博干脆地一口喝完，又半倒着酒杯给肖战看空掉的杯底，“谢你赏脸。”

肖战没有出口恶气的爽快，甚至还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他像扑食的鸟，却只撞破蜘蛛网，缠了一身的蜘蛛丝，而蜘蛛却不见踪影。

王一博只喝了那一轮酒，无论谁的杯子端过来他都说下午有事，不能再喝了。

肖战记得王一博以前喝酒只图畅快，喝多了就睡，他都数不清自己收拾过多少次残局。肖战有些佩服自己当年的耐心。

不过王一博酒品还算好的。喝了酒之后也会比平时更可爱一点，虽然肖战不知道可爱这个形容词用的对不对。王一博喝得差不多之后，看着他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会撇嘴，会嘟嘟囔囔地念叨，会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跟自己抱怨说头疼。

像下雨天被遗弃的小狗。

叫王一博狗崽崽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最小的那一个。

王一博会朝肖战勾手说过来，会歪头挑下颌，直勾勾地看着他，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朝他勾手。

这个样子跟可爱一点关系都扯不上，很霸道，很酷，会让他觉得心脏咚地跳很高，下落很慢。

他会过去王一博身边，王一博会靠着他叫他哥，说扶我一下。软乎乎的又变成雨天小狗的样子。

今天王一博喝的那一圈酒，眼睛应该也是湿漉漉又亮晶晶的，但肖战没机会看到。

他没有去看王一博的眼睛，余光里，王一博也没有再直勾勾地看向他。

肖战酒量不算好，而且喝酒就上脸，他比王一博喝得少，现在躺在床上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乱糟糟地像卷着风。

王一博应该是真的有事，吃过饭还没等散场就离开了酒店。离席的时候董伟说喝了酒还办什么事，下午打牌。

王一博说回来陪你们打牌。

肖战努力回想着王一博走的时候有没有跟自己打招呼。好像有点一下头，好像又没有。王一博那个点头好像是跟在场的统一打的招呼。

他有点不高兴，大概是因为酒精会放大情绪。反正也没人知道。他这样想，心里的不高兴就越放越大。

喉咙有点干，舌头有点苦。

他手机里还有王一博以前的号码。应该已经换了吧，毕竟这是洛城的号码，王一博回京市两年了。

拨过去的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问，“哪位？”

肖战像被烫到似的拿开手机挂了电话。

他有些不置信地盯着手机发了会楞。那太像王一博的声音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手机铃声还是从前设定的小奶狗的叫声，当初王一博愤愤不平了好多天，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这个铃声就这么保留了。

肖战换过手机，已经不记得在怎样的情景下为再次给这个号码设置了同样的铃声。

两年没响起来过了。

他接了电话，对方问，“肖战？”

脑子里有干枯的树枝折断的声响，王一博应该没有他的号码。如果王一博有问过董伟，董伟应该会告诉自己。

他问王一博，“你怎么知道？”

问完就后悔。

王一博说，“猜的。我在庆市没有熟人。”

王一博知道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打到他这个老号码上的陌生电话，他只接过洛城和庆城的来电。

肖战那边没动静，只有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问肖战，“在睡觉？”

“嗯，喝了酒想睡一会。”说完这句，肖战心里就叹了一声。他其实很会找话题聊天，但在王一博这里他总是轻易地把话题聊死。

他等着挂电话，王一博问他，“不舒服吗？”

中午的酒后劲有点大，太阳穴突突地跳过之后肖战觉得右边脑袋有点疼，像有人一下一下地敲他的脑袋。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阳台落地窗外，树木是潮湿的绿色，对面墙上有爬山虎蔓延了半面墙壁。

离得有点远，他没带眼镜，近视像自带滤镜，像文艺片里渲染的忧伤的镜头。

他说有点头疼。

王一博问他感冒了？还是喝酒喝的。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阳台，“可能吧，这个季节是挺容易感冒。”

他从烟盒里抽了根烟，打火机咔哒一声，王一博在电话里说，“那你少抽点烟，等下喉咙又不舒服了。”

王一博知道自己又多事了。

肖战吸了口烟，淡蓝色的烟雾模糊了他漂亮的脸，“舌头有点苦。”

王一博只嗯了一声。

肖战又吸了口烟，王一博还是没有说话，能听到电话那边细碎的人声。

王一博回话的声音似乎刻意远离了手机，低沉的声音模糊不清楚。

刚才的烟气还在眼前，嘴里的烟气还没吐干净，肖战又抽了一口，“很忙吗？”

王一博那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地响，“还好。”停顿了两秒，“想吃什么吗。”

“什么？”肖战听清楚了，大概有些意外，或者不确定。

“舌头苦，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可以带回来。”

肖战愣了一下，手里的烟被风吹着。

他说，“蛋糕。上午那个。”

王一博说好。手机那端依然很很多细碎的人声，突然涌进来一个清晰点的，语气很正式，会让人联想到站在主席台上发表演讲。

肖战问，“开会？”

王一博没回答。手机里细碎的人声像被隔断，连刚才那一个清晰正经的演讲声也听不到了。

王一博说，“是有什么事吗？”

肖战又问了一句，“什么？”这一次他只是努力地想要怎么解释第一次打出去的电话。

王一博说，“两年没联系，有点意外。”

肖战说，“就是问你那个蛋糕在哪里买。”

“今天你在车上等的那里。那个附近。”

肖战哦了一声。

王一博说，“下次。”顿了顿，“下次有机会，带你去。那里不好找。”

阳台上的空气很潮湿，呼吸的时候钻进身体里，整个心脏的位置都是潮湿的，像阴暗的晒不到阳光的角落，可能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长出青苔。

手里的烟烧到了底。肖战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我以为你早就换号码了。”

“没换。用久了舍不得。”

肖战没有回应。

王一博那边也传过来打火机的声音，肖战笑着说，“不是在开会？跑出来抽烟了。”

王一博有点庆幸，即便这种庆幸就像细鱼线勒着他的心脏和喉咙，很难受。

肖战只是不喜欢自己，不是讨厌和恶心。

“是在开会。”他猛吸了一口烟，烟还是肖战那天晚上隔着阳台扔给他的，“出来跟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