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冬夏 09

王一博被肖战那不轻不重地一掌拍的后缩，下意识地用手护了护他下面那小兄弟。他好像用了不长不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来消化肖战说的那些话。

他皱着眉，心脏像被细细密密的沉沙覆盖填埋的河底，心脏跳动，就像顶着潮湿厚重的河底沙鼓起几个撑不破的气泡。一闪而过的感受就像电影一闪而过的镜头，快到被忽略，无从察觉。

他不屑地笑笑，“就这？”

他指指肖战的脚，“肖少爷打算单脚跳着去？”

肖战挤了药膏用棉签沾着往伤口抹，第一下就疼得他抽了口凉气，他顿了顿，看着他那脚背，直接拿药膏往上挤了一泵，“单脚怎么了。”

烫伤膏是油性的，挤出来的油性膏体顺着脚背的弧度往下淌。王一博拉了把圆凳坐下，连抽了两张纸放到肖战脚边，“你这没法穿鞋吧。”

肖战用棉签把药膏抹开，又抬头看了眼王一博，眼梢一弯就是恰到好处的笑，“反正要脱。”

王一博对了眼肖战的视线，又移开看着肖战正抹药的脚背，没说话。

他心里有一种很轻微的异物感，就像总觉得指头里在不经意的时候扎进一根极小极细的刺，或是扎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但找不到。

肖战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警察和他对了眼视线，又微微蹙着眉移开，“皱着眉，不高兴？”

小警察毫不犹豫地回，“没有。”

他像手术台上递手术器具般将手里用过的棉签和药膏递过去，王一博下意识地接了。

肖战挑了下眉，说，“都写在脸上了。”

小警察果然是想都没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手指刚碰到皮肤马上顿住。

他是有些心不在焉。

那种微弱又微妙的异样感让他搞不明白。他最深刻的记忆最习惯的生活是在武警总队特警大队，在猎鹰突击队，在那里只有是熬不完的训练，跑不完的负重公里数，爬不完的雨林深山，躲不完的子弹和抓不完的罪犯。

就好比水流经年累月地沿着生命年轮刻好的凹槽轨迹流淌，那些凹槽突然在某个节点上裂开细小的纹路，极快地渗出微末水渍，在裂隙周围晕开极小块深色。这些，在庞大的生命轮廓下微末到很难察觉，又是微距里无法被忽略的意外。

肖战从床边站起来，重心全在右脚，左脚虚搭在地面。他伸手搭着王一博的肩，像扶着对方站稳，说，“所以呢，王警官在不高兴什么？”

王一博看了肖战一眼，又看看手里拿着的用过的锦签和药膏，“没什么，只是希望肖大少玩的时候别影响现在的合作。”

他把肖战的手从肩头拿开，走到垃圾筒边丢了棉签，再走向柜子去放药膏，“拜你所赐，我任何行动都会格外引人注目，不仅是毒贩，还有警方。”

他回头看向肖战，“我希望可以尽快完成任务。”

王一博叫来了经常帮警局做事的人帮肖战修门换锁，这样也省了他一番口舌解释嵌在铁门里的子弹。他回了自己那边，进了屋，又折回来把大门拉开，叫来的人已经把肖战那边的门拆了，两边敞开的大门对着。

陈威的电话打过来告诉王一博晚上有行动。王一博没有接到出警通知，很显然梁渠没打算让他参加。他自己心里清楚原因。他坐在自家沙发可以清楚地看到肖战那边与自己这间格局一模一样的客厅。

肖战没在客厅里。

他给梁渠打过去电话。梁渠上来就说，“你安心执行你的保护计划，守好肖战。”

王一博说，“我知道。”

电话那边的梁渠一口茶险些呛着，就在这通电话之前他都已经想好了那些劝阻王一博的说辞。他问王一博，“那你是有什么事？”

对面叫来的修理工将大门合进门框。王一博和梁渠说，“你给我找个对象。”

彼时陈威正好路过，见着梁渠坐在办公桌前苦大仇深的样子，腿脚不听使唤地拐进来，“老大又犯事了？”

梁渠无奈地笑笑，“这回倒是挺安生的，出警也不争了。”

陈威不解，“那您这愁眉苦脸的，看着比挨处份还愁。”

梁渠没好气地瞪了眼陈威，指指刚撩下的手机，“就因为太安生了。”他抬眼看着陈威，又添，“谈恋爱分手了？”

“哪能啊。”陈威直接笑出声来了，“老大要有那心思，就他那模样，至于一直单身么。”

这说得，梁渠更不明白了，“这小子，最近除了跟着肖太子，还有没有搞别的什么事。”

“没吧。”陈威拧着眉想了想，又朝身后边看了看，凑近了梁渠说，“不过最近老大有点不正常，大半夜从郊外那家会所，就S城最大的那家，跑出来，还问我跟孟真是不是一起打飞机。”

梁渠眉头一拧，用力得连眼皮都褶出来好几道坑，“黄赌毒？”

“诶，不能。”陈威连忙摆手说，“之前那肖太子说要追老大呢，还能带老大去嫖么。我跟孟真就觉得是不是那肖太子对老大做了什么。”

梁渠觉得自己血压有点高，“所以这小子，让我给他找对象？”

“嗯？”陈威两眼瞠圆了，“哦，就这啊。”

梁渠摆手，“去去去，做你的事去。”

陈威撇撇嘴，刚转身往外走又猛一回头，“不对啊，老大这么搞，算不算是要跟肖氏对着干？”

“……”

对面装好了门，试锁的时候大门再一次拉开，修理工站在门口问肖战要不要试试指纹锁。

王一博坐在自家沙发上，看着肖战单脚跳着，出现在视野里。

肖战跳到墙边，“换吧。”

王一博站起来。

肖战扶着墙往灶台那边一瘸一瘸地走，弯腰去捡摔在地上的锅子。比他先一步握到锅柄的手，比他手大很多，骨节分明，挽起的袖子露出来的前臂上有清晰凸起的青筋，像浮雕画上雕刻出来的山脉。

肖战有些意外，但又觉得不那么意外。

他看着王一博放好锅子，又用抹布先擦了一遍地，又用洗洁精清洗了抹布，再擦，然后问他拖把在那。他指指阳台，又看着王一博走去阳台拿了拖把，过水之后回灶台这边将先前弄脏的地板彻底擦干净。

王一博拎着拖把去了阳台，阳台上的水笼头被打开，王一博在清洗拖把。

修理工换好了锁，示意肖战过去录入指纹再试试锁。

肖战看向大门的方向，王一博那扇门敞开着。他从灶台边单脚跳过去，扶上门，又回头朝阳台看了一眼。

他这张嘴应该从王一博身上讨过很多便宜，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好几次因为王一博跳得格外有力。就算眼前只是清理灶台边这一小块地板，这样一件不值一提的随手小事。

人会被触动，有时候可能不需要惊天动地，就像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无声无形的风吹来的种子，落在心脏里，又在某一些奇怪的，没有预料的时刻，迅速地破壳，生出第一根，第二根，无数根细小的根须。

王一博说，“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肖战指着指纹锁，“你来录个指纹。”王一博看了眼指纹锁，肖战抓紧了门框，“万一有什么事，不用再开枪。”

吃外卖的时候，王一博接到了梁渠的电话，开口就是问王一博是不是和肖太子闹什么不愉快了。王一博被嘴里那口饭噎着了，抻着脖子锤胸口。

肖战单脚跳着从一旁茶杯上端了杯水，左脚尖点着地一瘸一瘸地过来，把水放在王一博手边。

梁渠在电话里和王一博委婉地说，“别得罪肖氏，能顺就顺，不能顺着的好好说。”

王一博端着杯子猛喝几口水才缓了气，“我怎么觉着您这是卖我呢？”

梁渠在电话里哼了一声，“早跟你说过这S城就是他肖氏的。”

王一博拿筷子扒了两下饭盒里的米饭，“没闹不愉快。”

梁渠那边沉默了一会，才问，“那天在会所发生什么事了。陈威跟我说……”

“我他妈就知道陈威那嘴……”王一博听完，啪地一甩筷，对面肖战抬起头，他又立马收了口。

王一博离开桌子去旁边接电话，应该是走回了他自己那边，肖战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偶尔听到王一博很大声地吼，“说了没有没有没有！”

他们两间屋的门仍是对门敞开着。

王一博回来的时候，肖战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王一博说，“警局晚上有行动。”

肖战笑了笑，“就不怕我通风报信？”

王一博也笑，塞了一口菜吃完，“不会是什么关键人物。”他看了肖战一眼，“你不是知道吗，警局可能比你肖氏更乱。”

肖战放下筷子，拿纸擦了擦嘴，然后抬手撑着下巴，“我可以帮你制造一次有效的行动，说不定可以引出一个关键人物。”

王一博放了筷子，盯了肖战一会才说，“你想怎么做。”

肖战噗地笑了，“我说什么都信？”

王一博一怔，重新拿了筷子去夹菜的时候，肖战说，“我说合作，说去酒吧找人上床，说制造一次毒品交易，你好像每一个都信了啊。”

“因为对你有利。”

肖战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你跟你的手下说什么了？”

话题突然转移，王一博看了肖战一眼说，“没什么。”

肖战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摆在桌上的手机，“你的手机通话声音，很大。”

王一博喉头一梗，“就——就你说的要泡我，还有我问陈威他们有没有一起打飞机，也没说什么。”

“骗你的。”

小警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肖战换了只手撑下巴，另一只手将刚才端来的水往王一博手边推了推。收回之后，那只手放在餐桌下，在自己腿上，收紧了五指。

“我说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对我也有利。”

他还是笑得恰到好处，“你怎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