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冬夏 10

弯弯的眼梢，上挑的眼角，嘴角扬起向上的弧度，就是笑容具象的展示。肖战从小就知道该怎样将笑容展示得恰到好处，无论是该有的礼仪还是掩藏情绪。

想要的东西就争取，这也是他从小就知道的法则。争取该有的耐心，他有。

他看着对面的小警察放了筷子，端起他倒的水喝了一口，杯沿在嘴边停了会，又喝了一大口，才说，“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王一博微张了张握着筷子的手，像看了看五个圆润的手指，又用指腹互相搓了搓。总以为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扎进去一根刺，不痛不痒，又后知后觉地找不到。然后怀疑到底有没有，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

他和肖战说，“我是个男的。”

肖战从他手里拿走水杯，他诶了一声，肖战已经就着他喝过的那边喝水。肖战说，“我知道，摸过。”

小警察像被勒了喉，觉得自己梗得耳朵都有点发热，“那是意外！我不喜欢男的。”

肖战掀睫睨过去一眼，“试过？”

小警察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我有病啊，试这玩意。”

王一博有一些意识到自己的神经过敏，甚至还有焦躁。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因为陌生，即便微弱得本该不易察觉，也让他难以忽略。

他又坐下来。

肖战放了杯子，扶着桌沿站起来。王一博问他要干什么去。

“不关你的事。”肖战语气不太好。

王一博后知后觉地认为是不是自己方才略显激动的话可能说得有些伤人。但他又觉得这没什么，他从不在意这些。

肖战单手撑着桌沿，一瘸一瘸地沿着桌边走。王一博仍坐着，但双腿也从桌下挪出来，又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下意识地猜测肖战想去干什么。

衣领猛然被揪住。

“喂…”王一博蹙眉回头，还未将那张漂亮的放大的脸看清楚，柔软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

湿热的舌头轻易钻进他掀开的唇齿，他怔愣一秒，入侵的舌尖像灵巧的小蛇挑起他的舌头不轻不重地刮过。脑子里像有根神经被软钩拨动，嗡嗡地震。

小警察猝然推开肖战，后退起身。

椅子腿在地板刮擦出短促沉闷的声响。肖战被这一推推得失去重心，拖鞋底打了滑，整个人往后跌倒。王一博抓住肖战的胳膊。

椅子砰地砸倒。

王一博捞住肖战的腰将人带起，肖战顺势撞进他怀里。王一博本能的后退半步绊了椅腿，带着肖战一同跌坐在地。

距离很近，胸膛相撞的触感像涟漪在胸口荡开。

肖战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王一博身上。他的侧脸靠着王一博的肩，在王一博看不见的地方像得逞的小孩按耐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餐桌上的水杯晃了晃，倒了。杯子里还剩了些水，不多，顺着杯口淌出来，渗进桌布里，晕出一块越来越大的深色水渍。

王一博察觉到的那点焦虑就像这块水渍，像一层在心脏上渐渐铺开的阴影。他松开肖战的胳膊，往后挪了不那么明显的一点距离，“我，我也没多用力推你。”

肖战抬头看着王一博，亦如上一次，小警察的耳尖透着醒目的红。肖战说，“那是我装的咯？”

肖战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脚。因为趴倒的姿势烫伤的左脚背压在地板上。

王一博也跟着看过去。大概因为方才的混乱，整个左脚看着比之前更严重。小警察有些理亏，“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收腿，手掌后撑，腾了另一只手抄在肖战腋下要给人拉起来，“你先起来啊。”

肖战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双手撑着王一博的肩膀给人按回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人的眼睛，“我就是装的。”

肖战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字都是软软的，甚至带着些不满和委屈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跌出来。

王一博偏头看着眼桌上冷掉的餐馀，倒在餐桌上的杯子。

焦虑、异样感、无所适从。很微弱。就像刚吐出来的蚕丝，或许还有唾液的温热，近乎无感地飘落在心脏上。但，每一秒都会有一根落进去。

王一博抬了抬下颌，示意餐桌边之前肖战坐的位置，“你起来，我去拿药。”

他有些野蛮地推起肖战，抽身起来，肖战抬手搭着桌边跟着起身，又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恶心吗？”

又是这种软软的，裹着不满和委屈的口吻。王一博觉得喉咙像被无影的手不轻不重地勒了一把，连心脏都拧巴了一下。

他看了眼肖战捏着自己袖子的手，转身去扶倒在地上的椅子。

肖战抓着他的袖子不放。袖口从手腕扯上来勒着王一博的前臂，像黏软的蚕丝渐渐缠紧了心脏，让胸腔里很不舒服。

王一博用另一只手扶起椅子，椅腿在地板上磕出黯哑又沉重的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少爷！”

肖战说，“帮你试试，会不会喜欢男人。”

王一博回头看了眼肖战，“我闲着没事，非要试试会不会喜欢个男的？”

他又转回去，要把肖战的手从他衣袖上扯下来。肖战顺势抓着王一博的腕子，笑了笑，“只是我。你要是喜欢上别的男人，我可是会让他沉江的。”

直到此刻肖战说要取人性命，语气仍然温和地像在说着什么关切的话。

王一博冷着脸色转回身，肖战仍是朝他笑得眉眼弯弯地，嘴角眼梢都是花蕊般的柔软。他盯着肖战的眼睛，只觉得胸口气血上窜，半晌才说，“你敢这么做，就算这S城是你肖氏的，我也会将你绳之于法！”

“当真啦？”肖战噗地笑出声，“果然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王一博一愣，嘴角明晃晃地抽了两下。

肖战掐着王一博的脸晃了晃，“小警察，你不是不会喜欢男的吗，这么上纲上线干什么。”

王一博觉得自己脑仁都抽疼。这位肖大少爷可比那警局里坐着的梁叔难应付多了。他跟肖战解释他说的话只针对肖战说的要给人“沉江”的事。

肖战说，“我知道啊。所以你并没有否认自己会喜欢男人，并且相信我一定会把你喜欢的男人沉江。”

小警察知道自己说不过，“我懒得跟你争。”

肖战挑眉，“你争过了，只是没争赢。”

王一博一口气顶得太阳穴都在抽，气冲冲地进卧室拿了药出来往肖战跟前一摆，就往大门冲，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指着桌上那些餐盒残局说，“自己收拾。”

大门被甩得砰砰响。肖战将视线从大门处移回来，拿起沙发上的药膏无声地笑笑，而后用拇指指腹抹了抹唇角，笑得肩膀都颤了颤。

肖战手下的亲信凌杰打电话来，告知肖战秦杰包了一艘游轮，说是联系不上您，请柬送到我这里了。

“游轮？”

“是，晚上八点出港，据说是环港夜游。”

肖战笑了笑，说，“他这是有什么大喜事，需要我去捧个场。”他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还是帮他镇个场？”

“您的意思是？”

“他毕竟是老爷子分给我的人，我去或不去，出了事总逃不过我的那份。”肖战伸腿瞧了瞧自己的左脚，“安排一下。”

“是。另外关于您和那位王警官的事情，已经传回本家了。”

“说吧。”肖战放下脚，此刻倒也一点不顾着脚伤，直接踩在地板上走得稳当。

凌杰说，“老爷只说了句胡闹，倒是二公子说要见见。”

“肖遥在场？”

“是，老爷召我去的时候在书房，二公子已经在了。二公子说要见见的时候，只有老爷身边的郭秘书和罗叔反对这事。”

“理由。”

“郭秘书是说按二公子的意思见了，传出去就相当于本家认可了，到时候这王警官算未婚夫还是算未婚妻。罗叔没说理由，老爷也没问。”

肖战皱了皱眉，又笑，“老狐狸。”

凌杰不明其意，也知趣地不作追问。肖战说，“既然有人盼着，那就回一趟本家。”

渡口码头。

王一博随肖战站在码头的时候，脸色仿佛就被迎面冰凉的夜风吹冷。很快，秦杰就领着人亲自迎上来。

几句寒暄，秦杰说一直在担心大少爷不肯赏光。肖战掸掸衣摆，手插兜，“这么好的约会圣地，怎么可能不来。”他偏头看向旁边沉默的王一博，“是吧。”

王一博动了动嘴角，算作笑了。

秦杰也不多说，在前头引着肖战一行人往船上走。王一博垂眼看看肖战脚上那双蹭亮的皮鞋，“不疼？”

肖战笑得眼尾弯上来迷人的钩，“疼啊。要不你背我？”

王一博嘴角一抽，没好气地横了肖战一眼。

肖战与王一博走近了些，肩臂蹭着。他抬了抬下颌示意身前的秦杰，包括面前游艇上的人们。王一博自是懂得那意思，脸抽得更疼。他倒是自己还没想明白，在旁人眼里已然成了这黑二代的同性恋人。

肖战双手插兜走得闲适，夜风扬着他额头的刘海，极是惬意，“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一直牵肠挂肚我这脚疼。”

小警察那白眼快要翻上天去，冷冰冰的脸僵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单脚跳，锻炼。”

这闲碎的低语聊着，上了游艇，便是接不完的热络应酬。王一博不擅长这些，也不喜欢。他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开，往偏静的地方走。擦身而过的都是陌生的穿着西装与晚礼服的人们。

他停下来看向码头。母亲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躺在那里，而父亲的，差不多就是这些轮渡停靠的水下。被巨大的石头拖拽着，沉在海底。

梁渠不想让他当卧底，正是因为父亲的惨死。被发现的卧底，无一善终。王一博收回视线，再看向肖战所在的方向。船头绽开的强光像巨大的圣光幕布，肖战站在中央。

很漂亮。

这是他第一次看着一个男人，想到这个词。

他突然疑惑，肖战是不是知道自己被内部隐藏的信息，比如死去的身为缉毒警的父母，比如真实的隶属于武警总队的猎鹰突击队队长的身份。所以才在S城，在自己身上搞出样大的动静。

和肖战合作，似乎能让他行动方便，但同样的也更加不便。他想起肖战说的喜欢，那些让他有些失措的举动。

海上吹过来夜风猛然灌进他的胸腔。

肖战看过来。他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来看。

这个点，陈威他们应该出发了。

手机上信号还是满格。秦杰即便在这游艇狂欢里头藏了什么，也不会蠢到做屏蔽信号这种欲盖弥彰的事。

肘弯突然挽上来一条胳膊，肖战的声音温润过海风，钻进他的耳朵里，“站这么远偷瞄我，这么害羞吗，王警官。”

王一博没动，也没甩开手，就像这船上所有人认为的像恋人般，由肖战挽着他的手臂。

肖战说，“你应该不至于蠢到通知警方现在来布控吧。”

王一博收了手机，手和手机一同插进裤兜，扶着栏杆的手收紧五指抓着栏杆。他就着肖战挽着他的姿势，嘴唇以贴脸而过的距离凑近肖战耳边，混着肆肆海风，低沉的声音动听又酥人。

他问肖战，“你知道，我的父亲，曾在你肖氏卧底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