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11
- Usakii
- 2020年7月29日
- 讀畢需時 7 分鐘
已更新:2022年7月22日
再人满为患的医院都有一种奇怪的冷清,仿佛那些白色的瓷砖墙壁,白色的床单,即便不是白色,比如条纹的病号服,都在不动声色地吸走人的情绪,说话时的语气,甚至内心的波澜。
生老病死这些事经历再多,人们可以接受,但很难坦然面对。所以才有人信佛,有人敬仰超脱的圣人。
外婆突然被查出肝癌,病危通知下来就是一个月的时限。医生说,好好治疗,养着,也可能不止。有这样的先例。
从接到父亲的电话开始,肖战的脑子里再容不下别的事情。在外婆怀里手心里度过的小时候,就像整理书柜是突然发现的,曾经最最爱的绝版书。
还未翻开,那些捧读书籍时的感受就先涌了上来。随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感慨,窗前过马,白驹过隙。到最后只剩下难过。
外婆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一本书,变成相框相册里的一张纸。不再说话不再握着他的手拍他手背,不再能拥抱他拍他背心,说孙孙,外婆想你咯。
可能,很快。
赵文宇送肖战的父母回去休息,肖战守在外婆病床边。老人家清醒的时候总是反反复复说起以前的事情,或者看着某一处发呆。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的先兆。
肖战不知道外婆能不能挨到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时候。
外婆睡着后,他也发了很久的呆,才想起今天是董伟结婚的日子。
离开洛城到现在,两天,肖战竟然一点实感都没有。他在洛城面对王一博的那些郁结和揪心,在一纸病危通知书面前,生命倒计时面前,渺小得近乎不存在。
肖战从小就是别人嘴里懂事的孩子,长大后是面面俱到为他人着想的朋友,好相处,好脾气,贴心周到。
他给董伟打电话,估计这个点饭局到了尾声,至少应该道个歉,外婆的事是个理由,理解是别人给的情分,道歉是他的本分。然后给个祝福。
他听见王一博叫他哥,说头好疼的时候,才知道关于王一博的一切,不是渺小到不存在,只是被潮汐吞没的岸边沙。
潮汐会退。
他帮外婆掖了掖一直盖得好好的被子,手机里的背景音很嘈杂,他还能听到董伟在旁边嚷嚷的声音,听不清内容,但也知道董伟是真的喝醉了。
不然,不会在那样的场合,提那个名字。
肖战摸了摸外婆的额头,把老人家干枯失去色泽的头发扫到头顶,然后走出病房。
就像那两年,他和王一博说,“喝多了就去睡觉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这没什么。就算王一博回头过来是清醒的,他也有说辞全身而退。为了安抚个醉鬼罢了。
他走到病房外的阳台,从兜里摸出烟盒,揭开盖子,用牙齿咬着烟嘴叼了一根出来。
王一博说,“你干嘛去。”也像两年前。
肖战点烟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王一博是真的喝多了,还是故意嬉闹,走一遍曾经烂熟的剧本。
他点了烟,“你先把手机给董伟,我跟他说一句就给你打电话。”烟雾在面前打了背光的暗夜里格外清晰,消失得也很快,“我陪你说话。”
肖战给酒店里另外一个跟他求过画的朋友打电话,请对方照顾一下董伟和王一博,把他们送回房间。对方突然感慨说还真挺羡慕你们这样的感情,两年了,这人没在还得帮着这两个醉鬼操心。
肖战笑了笑,没解释。之后顺口说了几句关于画的事,并承诺会在画上面落款悄悄。
悄悄这个落款比画值钱。只是肖战说的是,请悄悄在上面给你签个名。
对方自然高兴,语调都高了几个阶。将王一博送回房间后,这个朋友还给他回电话说董伟那边有人照顾了,我就把王一博给送房间了,你放心吧。
肖战当然知道新郎官不需他来操心。他问朋友,“他睡着了?”
“应该是。喝了这么多,都吐了好几轮了。”
手里那根烟没抽几口,大半是被夜风促燃了火星烧到了底。肖战把烟头在熄烟处摁灭了丢进烟筒,“再麻烦你个事。”
肖战没有做任何陈词说明,只让对方找一下王一博的手机,在他挂掉电话之后,他会给王一博的手机打过去电话,让对方帮忙接了,开个免提放在王一博旁边。
肖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不仅操心王一博手机电量的问题,还让对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那边,离床近一点,但不要太近。
对方出于什么心态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没打趣,肖战没心思知道,这样也最好。也省了他一大堆的说辞,搞不好还越描越黑。
哪种黑。
肖战又觉得自己可笑。
医院走廊上渐渐安静,肖战连上耳机,听筒里也渐渐能听到微弱的声音,像风声,也像呼吸,还有王一博偶尔难受的干咳和辗转反侧。
像小鸟扇动的翅膀上柔软的羽毛,像小动物毛绒绒的身体执拗地往胸膛里钻。
隔了一会,大概是肖战一根烟抽完又想抽烟第二根烟的时间。不过他烦躁的、无所适从的、还有难过却无法宣泄的时候,抽烟的频率会比平时高。
肖战拿着耳机线的麦贴近嘴边,叫了一声,“狗崽崽。”
所有植物的叶子好像都在夜风里有了响动,很轻很轻。在发抖。
就像阔别两年,他再朝王一博叫出口的这声狗崽崽。
又隔了一会,手机里有了响动,是王一博咳了几声传来干呕的声音。然后是粗重的,难受的喘气声。肖战记得合租两年,王一博喝多的时候很多,但从来没有过喝到吐喝到像现在电话里这样的光景。
这是第一次,爱莫能助的一次。
肖战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将胸腔里梗着的堵着的都叹空了,他和手机里那个不省人事的人说,“让你喝这么多酒,现在没人管你,怎么办吧。”
静了几秒,手机里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除了窸窸窣窣不知道是翻身还是拉扯被子蹭过枕头的声响,肖战说,“混蛋,活该。”
长满了刺的爬山虎又往心脏里钻了一寸。
明明没有什么悲伤的故事,明明病房里正躺着他随时可能死别的亲爱的外婆,可盘在他心脏上的那些潮湿的爬山虎却好像突然长了刺,整齐地,柔软地,扎进心脏。
对自己的病暂不知情的外婆清醒时看见肖战,第一句还是像他小时候那样叫他“我的孙孙啊。”第二句,总会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让她抱个曾孙孙,“我的孙孙孝顺懂事长得又好,我的曾孙孙一定也样样好。”
第三句,第四句,之后的很多句,都是他的小时候。
他从洛城回来两年,外婆问了两年。
都说相爱过才知道什么是爱,被最好的爱人爱过,会失去再爱的能力。他和王一博之间,空有两年作茧自缚的回忆,算不上爱情,连一个完整的故事都算不上。可他怎么就没办法去爱另一个人。
两年不长,但也不短。他可以从一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变成艺术家悄悄。董伟可以为了小男友不断地和家里争吵,和家里彻底闹翻,也可以和家里和解再到结婚。外婆从精神朗朗变成肝癌晚期。
他用两年的时间不断地去遇见不同的人,认识不同的人,怎么就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才会念念不忘,才会不甘,才会让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披上了王一博的影子,擦不掉。
两年。他谈了一个男朋友,心里住着一个不曾相爱过的男人。失去了再爱的能力。
赵文宇过来的时候,肖战的电话保持接通四十多分钟。肖战仍戴着耳机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离病房不远。赵文宇看了眼病房,朝肖战走过去。
走过来的脚步声没让肖战回头,他在肖战身后站了会。旁边烟筒上的熄烟处抽着好几个烟头,肖战抽的那个牌子,不算庆城大众的牌子。
他和肖战说,“少抽点。”
肖战仿佛才意识到身边站了人,明显地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赵文宇笑着问他想什么这么入迷。
肖战的耳朵里仍塞着耳机,赵文宇在他没说话的时候又说,“原来在听歌。”
肖战说,“在打电话。”
赵文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给你带了吃的,吃一点吧。”
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甚至比方才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点,不那么明显,但在此刻静谧的走廊上,无声的耳机里,肖战听得明白。他甚至希望王一博可以听见。
肖战不想吃是真的,但还是问了一句,“是什么?”
“蛋糕和牛奶,也买了粥和带辣的东西,看你想吃哪个。”赵文宇拉开袋子让肖战看,“昨天看你在蛋糕店门口看了一会。”
赵文宇把装着蛋糕的纸盒从大袋子里拿出来,“以前你就算想吃也不爱买,我就买来了,万一你想吃这个呢。”
肖战知道赵文宇的意思,他总是这样,理由都会说出来,付出的好看见的细节都会说出来。肖战知道这无可厚非,也应该说出来,会让爱人更愉悦。
王一博从来不会说,王一博买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和美食,从来没有理由,“要不要”,“吃不吃”,包括他们一起看的那一场演唱会,也是像爱玩的大男孩一时兴起,只说一句“去不去。”
肖战记得自己也拒绝过,说过不要不吃不去,但王一博有很多理由让他要让他吃让他去,只是不会说“特地为了你”。
赵文宇还在继续说着这个是哪里买的,那个是哪里买的,那些地方散落在庆城,相隔都不近,不顺路。
大概是手机里传来的说话声比之前密集,或许是王一博醉酒难受,想喝水想吐,总归勉强地有了些不清醒的意识。
他听见了肖战的声音。
闭着眼睛,手掌胡乱地一挥拍在床边,带落了床头柜边沿放着的手机。
肖战听着手机里乍起的声响,眼神亮殷殷的一瞬间,抬头。
耳机里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梦呓,“宝宝。”
赵文宇问肖战,“有味口了?就知道买这么多,总有你想吃的……”
肖战没动,安静地站着。
王一博说,“你为什么要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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