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冬夏 11
- Usakii
- 2021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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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夜风是一阵一阵的,梳好的发型会被吹乱,用过定型喷雾的刘海有些硬,被夜风拉拽着,拨动睫毛,刺得肖战的眼睛有些痒。
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王一博的声音裹着潮湿的海风,钻进肖战的耳朵,痒痒的,又像流沙一样落在他心坎上。心尖颤颤的。肖战有一瞬间分不清那该是心动还是心悸。但很快,他从怦怦悦耳的心声里反应过来。
他知道王一博的父母是因公殉职的缉毒警,但对于王一博的父亲曾经卧底肖氏这一点,一无所知。他不确定罗坤在给他关于王一博的信息时是否知道这件事。不过眼下的重点是现在王一博亲口告知他这件事情。
肖战诚实地回答,“我只知道你父母是因公殉职的缉毒警。”
王一博盯着肖战的眼睛,他试图从肖战的微表情、眼神、微动作里确定这句话的可信度。事实是他无法确认。
海风吹着肖战的头发,那些发梢落在睫毛上,肖战不停地眨眼。肖战的眼神里应该有震惊、有疑惑,还有更多的藏在那些星星点点的水光里,王一博读不懂。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在他目不转睛地想要确定与分辩其意时,会在他的脑海里变成刺痛神经的白色光斑,边缘带着燃烧时焦边吞噬感,不断扩张、不断扩张。
王一博确定自己有一瞬间想伸手去帮肖战将那些落在睫毛上的发梢扫开。即便这让王一博觉得自己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行为冲动很莫明其妙。
王一博猛地在栏杆上拍了一掌,像是打断焦虑与烦躁。肖战说过无论他说什么,王一博都会下意识地优先选择相信,或者说下意识地相信。没有选项。
但这一次,他明确地选择了姑且相信。他也诚实地和肖战说,“就当你不知情。但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父母就死在这里。而我的父亲——”他踩踩脚下的甲板,“就在这片水域深处,被一块沉重的石头,拖在水底。”
游轮启航,船头传来嘹亮的鸣笛声。王一博移开视线看着眼前渐渐驶离的码头,“我不知道我父亲沉海时是不是还活着。”
他的视线被海风吹散,漫无焦点地散在远处夜色与霓虹交辉的地方,“我情愿他是死后才被沉入海底。虽然这样我心里的恨也不会少。”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在开口之后肖战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王一博笑了笑,他知道表情一定很牵强。牵强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整个人就会沉重地像要从这坚固的甲板上陷下去。
他和肖氏,有仇。
秦杰带着两名随从过来请他们进船舱观赏演出,肖战难得没有迂回,干脆地说,“没兴趣,你们自便。”
秦杰讪笑着扫了眼一旁的王警官,对方依然是冷着一张脸,也不避讳地与他对上视线。秦杰继续那般笑着,礼数尽得周全,朝肖战略低了低头,说,“那我就不打扰大少爷与王警官了。”
被秦杰打了岔,彼时肖战也无心追问方才的问题。秦杰这一来倒是更提醒了他这次游轮派对的目的。
警方今晚在别处有行动,而秦杰的游轮派对自然让肖战想到有暗度陈仓的嫌疑,即请他来,他顶着肖氏大公子的身份,没有真凭实据确切信息,S城没人敢上这艘游轮进行搜捕。退一万步,就算出乎他的意料,这游轮上真有脏水要泼到他身上,他也能全身而退,顺便看看到底是谁在把这脏水往他身上扣。
肖战想到这里,眉头忽然打了个褶。如今怕不止是萧蔷之内这种是人就能想到的问题。
渡口码头是肖氏集团控制的码头之一,肖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如果秦杰及其幕后的目的是为了让王一博触景生情,也不必刻意选择渡口码头。
任何一个港口,只要他肖战在,肖氏的人在,都能提醒王一博这件事。这样刻意做的结果,就像罗坤刻意露出尾巴的伎俩,反倒让他不确定。甚至怀疑秦杰及其幕后是被利用。
他像处在中界线,可左可右。
探查王一博的身份,是任何人都能想到肖战会去做的事情,假设罗坤知道王一博父亲卧底肖氏的始末,不告知的理由是什么,甚至给王一博下药。
如果一切建立在罗坤对老爷子中心不二的基础上,肖战只能想到罗坤身边也不清净。如此一来,罗坤就是要利用自己“对所有人的不信任”——这话可是六岁的时候罗坤反复教过自己的。
罗坤需要自己怀疑的应该也包括罗坤自己,那也就包括罗坤做的事说的话。那么只有一个结论,罗坤也受制于人。
能制约罗坤的,本家只剩下老爷子,肖遥。如果是老爷子——不可能。肖战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除非老爷子所处情势也不够乐观,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肖遥。
这些推算太容易。使之容易的关键点在于“王一博亲口告知”。只有在王一博亲口告诉他卧底这件事,他才能反推出之前所有的推论,并确定。
罗坤从何确定王一博一定会亲口和他说出这件事,王一博空降兵的身份绝对不允许他说出这件事。
肖战突然笑了。
这是王一博做的选择,接下来轮到自己。罗坤的试探也好,推波助澜也罢,成功了。
肖战挽着王一博的手臂走向船尾,空荡荡的甲板,只有暖黄色的灯串排成星河。他们俨然是一对情侣的模样,尤其是此刻肖战脸上抑制不住的笑。他和王一博说,罗坤那只老狐狸连我也算计了。
走至船尾,王一博才从肖战的臂弯里抽出手臂,“什么意思。”
肖战也不强求,撑着船尾的栏杆,迎了船尾的夜风,“那天,你为什么会去酒吧。”
王一博沉默了会,很快地,眉梢微微一跳。他之所以会去酒吧,是因为秦杰被无罪释放。但一如梁渠所说,自己的确没有将秦杰抓个人赃俱获,而是一个关于秦杰等人交易现场的视频。上级给的说法是,视频是经过处理的。
王一博说,“听说那酒吧是秦杰的。”
“想打他一顿出出气?”肖战摇着头笑,“那视频,多半是罗坤那老狐狸给的。”他拍了拍栏杆,“罗叔会出这一手,一要利用我,二也因为秦杰顶着的身份,是我肖战的人。他要一石三鸟,另外两鸟,一是试我还管不管本家的事,是不是真的脱离本家,二是,试试秦杰到底是谁的人。”
王一博想起孟真说过的那句家族争斗,眉头一直锁着,“所以,罗坤不仅知道我会不管不顾地抓你的人,也知道这人一定会被无罪释放。”
“会被无罪释放就不一定是因为是我的人了。但你会不管不顾抓人这一点是关键。”肖战侧过身来面对王一博,侧倚着栏杆,“只是这老狐狸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看上你。”
王一博不算什么好眼神地瞟了肖战一眼,背椅着栏杆没说话。
肖战从大衣兜里掏出烟盒,耸耸盒子,叼了那根窜头的,“应该说是喜欢。这世上长得好看不少。光是看上你还不够。”
王一博依然没什么表情,“你所有的推断都基于我父亲的仇与你父亲无关。”
“是。不仅是罗坤盯上你,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你。只有你对肖氏有最基本的敌意,也只有你会放任肖氏的人刻意靠近并同意合作。只不过,被我捷足先登了。”
王一博突然从栏杆边站直,“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肖战也站起身,“无论对方会对你做什么,总归是要利用你真实身份能让你做的事以及和你对肖氏的仇,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的障碍。顺便,除掉你。”
王一博笑了笑,“我还得感谢你保了我的命。”
肖战歪头朝他挑眉,“你也需要接近肖氏,才有可能公报私仇,自然会放任。所以我必须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让你除了与我合作,找不到第二天路走。”
说完,肖战又是眉眼弯弯地笑,“毕竟对我来说是即能合作又能谈恋爱的好事。怎么可能放过你?”
王一博无声地笑了起来,锋利的喉结在颈部脆弱的皮肤下颤动。
肖战看着王一博的侧脸,眉梢眼角,鼻尖唇角,优越的下颌线。每一处都像用纤薄的美工刀一寸一厘地雕刻好边角,精致得不像话。
王一博说,“那天你去酒吧干什么?”
肖战曲着食指,指背从王一博的下巴又轻又快地刮上脸颊,“狩猎。”
王一博像是习惯了肖战这些暧昧的举止,没有其他反应,只笑了笑说,“怪我搅了肖大少的好事。”
肖战笑出一个气音,“抓了秦杰的警察去了秦杰的酒吧,我怎么可能不去坐坐。好歹也要看看谁这么不给我面子,不给肖氏面子。”
王一博笑,“然后在自己人的酒吧被骚扰。”
肖战用指背弹了下王一博的脸,“我还得谢谢他有眼无珠,不然怎么能吸引到正直的警官冲过来救我,又被怕生事端的部下匆匆忙忙地拽走了呢。”
王一博只能记起那天晚上的零碎片段,是不是像肖战说的还有其他肖氏的人在,他并不知道。但事到如今,于他来说也无所谓了。
他扬扬手,像后知后觉地虚挡了一下肖战已拿开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肖战突然拉住他的领带,将他拉近,“那就动嘴咯。”
有那么一下,王一博被肖战拽得以为鼻尖都要碰到一起。明明还隔着可以将对方的脸看清的距离。肖战扬着下巴,栏杆上绕满的灯串投射上来的光刚刚好地将他的下半张脸打亮。眉眼陷进阴影里,鼻尖与嘴唇像给了一个特写慢镜头。
连唇梢的弧度起伏都是帧帧清晰。
领带被拉拽勒着后颈,王一博却像是被人勒了喉,像是喉咙堵进去什么东西,让喉结不自然地吞咽。
游轮劈开海面掀开的水浪都像是伴伴一声一声的水声拍进胸腔。他辩不清情绪,便统统认定成烦躁,他抬手去挡肖战的拉着他领带的手,“你想勒死我吗。”
肖战仍保持着盈盈笑意,拉着王一博的领带。海上的风依然湿冷,无孔不入地钻进昂贵的衣服里。这种四目相对的时刻,这样的海风和夜色里,他总能得一个拥抱,一个别人想给他也不一定想要的吻,没有例外。
除了今天。
他亲过王一博两次,第一个带着戏谑和试探,第二个同样带着戏谑和试探,也藏着从未有过的悄无声息的雀跃与冲动。
他松开王一博的领带,垂眼看着因为拉扯变了形的领带结,又抬手将王一博的领带解开,用手指和掌心抚平熨贴。他从小接收到的信息是商人教育。获得远比付出要多。他心里窜上来的不甘与计较,甚至自然而然地预判到这可能是一笔无法得偿的亏损。
就像这领带上,他这双手无法熨平的褶痕。他嬉笑着回,“我怎么舍得勒死你。”
王一博看看自己被肖战拿在手里细致地绕着结的领带,“卧底不得善终是常有的事。但将我父亲沉海挑衅警方,不是普通马仔敢擅自做主的。”
栏杆上灯串投射上来的光爬上肖战垂下的睫,在他眼下落下柔柔的影。他没抬头,“那是你要查的事情。”
王一博笑笑,看向肖战,或准确地说是看着肖战垂下的那双睫,是比平常更温润更迷人的样子。他问肖战,“你呢?肖氏?”
肖战将系好的领带放进王一博的西装衣襟里。
游轮接近下一个停靠的码头。肖战说,“你可以通知下一个码头待命的警员准备。”
王一博说,“你倒是心宽。”
“不是我心宽。而是你告诉我这个秘密就相当于在问我还敢不敢继续,或者,要不要继续。”
王一博没否认。
肖战转身撑着栏杆。绕港的海景很漂亮,船舱里传来的音乐也很动听,S城的霓虹衬得夜幕里一颗星都看不见。
他说,“既然你让我来帮你做选择,我怎么可能让你失望。”
肖战觉得自己不算一个优秀的医生,也不是一个出色的商人,但他一定是赌桌上最享受的赌徒。
他和王一博说,“赌牌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最刺激的是开牌的那一刻。但我更喜欢发牌以及追押筹码或弃牌的过程。”
“肖氏就是牌桌上的筹码。”肖战说,“而我最期待的,是你,会给我怎样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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