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冬夏 20

肖遥定定地看了会这个侧对着他坐在沙发椅里的男人，被捏紧的心脏渐渐成了被淬毒的藤蔓攀缠。

从记事起他就懂得一件事，肖战的一切都该属于他。离开本家的为什么是自己，离开之后为什么又要按照本家给肖战的培养方式教育他，从一言一行到爱恨喜恶。母亲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可以去将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都抢回来。

但即是如此，为什么一开始不能将肖战带走。

待他回到本家之后所有人都误认他是肖战的感觉让他不胜其烦，也让他慌。他就像寄生在肖战光环下的一个影子。

他给自己点了唇下痣，用彻彻底底相同模样将一切都冠上他肖遥的名字。他好像也做到了，所有分不清他们的人不再误认他是肖战，而是将肖战误认做他。

包括那些肖战喜欢的在意的人们。

他喜欢看肖战脸上看似淡然，眼里无光的样子。这种明明是两个人，却可以不断从人们心里驱逐和消磨另一个人的存在感的游戏，让他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唯独这一次例外。

那些缠绕在他心脏上的藤蔓伸出毒刺，无一例外地扎进他的心脏。王一博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肖战的独一无二。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

这个男人是肖战从他手里抢走的，如今正像是肖战打在他脸上的耳光。

肖遥抖抖外套，抬了抬下颌仿是为了让梗心的挫败感消散些，“你这么期待我哥，我倒是挺期待王警官的。”

他这话锋转得突兀，王一博下意识回头，神色疑惑。

肖遥走向房门，按下门把，拉开房门一气呵成，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王一博却突然从沙发椅上起身，“肖战在哪？”

肖遥回头笑笑，“别担心，王警官。我还是比较希望我哥能好好活着，不然多没意思。”

肖遥离开了这间属于肖战的房间，王一博仍在小沙发椅上坐着。从肖遥佯装虚弱地被人扶进来，他身边那几个随从里有一个王一博清楚地记得曾跟在肖战身边。这前前后后随从、佣人、管家，甚至是肖令海，当真是全都晃了眼，竟没有一个认出来这不是他们的大少爷。

王一博想起罗坤也好，肖战本人也好，似都说过肖战离开本家去当医生的原因。肖战也说过出国的原因。他需要养成与肖遥不同的生活习惯，想脱离本家过不一样的生活。今天这样的情况应该发生过无数次，看起来肖战是带着自己的目的主动离开，强大又无畏地做着自己的算计。但王一博却意识到或许这就像肖战那些用来伪装的嚣张与轻浮一样，大概只是想逃避这种随时会被抹消存在的境况罢了。

王一博那双原本带着些冷冽的肃杀之气的眼角，像被这室内的暖风吹得柔软下来。他记得肖战戏谑地与他说“想泡你”，自然也想起来肖战漫不经心地说过，“想和你谈恋爱”，似乎肖战也说过“喜欢”，这个漂亮的富有的，在旁人眼里得天独厚的男人看起来似乎足够荒莽又无畏地诉诸当下心愿，或许是因为根本不曾想过之后能否拥有，大概也未曾做过可以拥有的打算。

这不是肉眼可见、堆码可算的伤害，却也是绵绵细针，针针都扎进心里的根深蒂固，总有一天会成为巨大的隔阂或者罅隙。人心会习惯。

王一博低下头来无声笑笑，他这只知舞刀动枪提拳打人的粗人，竟有了这样抽丝剥茧的好心思与耐心。但眼下他也没有太多耐心在这坐着，掏出手机时间指向夜间九点，肖战没有任何消息。

往前肖战总会有消息发来，打趣一句或者说一声现下情势。

他犹豫了一下，给肖战拨打电话。对方手机关机。手机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的当下，王一博顿然从沙发椅上起身，因为太过仓促，沙发椅在王一博离开后原地晃了晃才定住。

下楼时，王一博步伐越发快地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来。肖令海在沙发上看报纸，听着响动搁下报纸在膝头上放着。

肖令海没打算先开口，王一博似乎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快步走至一处墙边拿起电话。电话那头接通管家，王一博让对方给他安排一辆车，不需要司机。

肖令海没等来王一博先同他说话，只能开口问，“王警官这是要出门？”

这厢心急挂上脸的男人回眸过来，眉梢眼角似在一瞬间变得锋利又冷。

肖令海微微怔愣。

王一博扫了眼肖令海身前茶几上摆着的热茶，膝上放着的报纸，冷脸勾着一侧唇角笑笑，“若今日是肖二公子这般被人架着进来，不知肖先生还有没有这喝茶看报的闲心。”

通往北区的近郊公路人烟稀少，王一博一路踩死油门，他心里明镜似的，若肖战真在北区遭遇风波，他此行也无法以警方身份介入。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联络了陈威，告知其位置。

陈威与孟真找了借口从警局出发，后座上放着孟真惯用的狙击枪。

陈威坐在副驾驶上，车行不过五分钟，陈威问孟真，“你说老大这趟算是卧底还是啥？”

孟真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继续高速行驶，“不是卧底。”

“为什么。他这混进肖氏不算卧底，算度假？”

孟真好不容易挤了个空档瞟一眼陈威，又忙看回前方，“卧底不能私自联系警方，只能等待上级的单线联系。”

孟真回答得一本正经，陈威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

陈威拖了个长音，继而说，“那他这跑去肖家度假算个什么事，不如趁有假了去谈个恋爱呢。”

孟真仍是一本正经地，“嗯，那一会见了老大，你跟他说。”

这头孟真加足油门一路高速前进。那厢王一博已然到达北区肖氏的企业工厂。毕竟是开的肖氏的车，门卫处监控扫过车牌自动起栏，王一博又是一脚油门踩进去，驶过数座工厂车间门，停在办公楼下。

王一博那心里脑内满满都是忧心的火烧着，神色匆匆。走至大门处，应是保安，穿着却是保镖模样的两人见他快上过来急忙伸手将其拦下。王一博，上来一句“肖战呢”，对方仍阻拦不放，其中一人问，“你找大少爷有什么事。”

王一博稍稍缓了口气，“自然有事。麻烦通知一声。他手机联系不上。”

这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往对讲机上按下了某个键没有说话，只见对讲机上红灯闪烁。王一博皱眉，转而就听见不远处有不少脚步声跑步而来。眼前人也没有要通传联络的意思。王一博向来就是个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主，眼下心急，经肖遥一事加之肖战手机失联，更似四面楚歌。废话不过，他也无法阐明自己的身份，索性起手一个手刀劈向一人颈部，另一侧起脚侧踢直中另一人小腹，击退二人直接冲进厂房大楼。

厂房警报声四起，王一博尚未踏进电梯就见四方涌来不少黑色西装或工装加身的保镖或保安样的人，他只能折向楼梯处，一边赤手空拳地应对四面来人。好歹他这身手应对绰绰有余，但无奈对方人多，一时也难以脱困。

他勒着一人脖颈跳起，腾空侧踢，踢中数人。落地将臂弯勒住的男人过肩摔至地面，起身后仰挡开迎面攻击，一拳击中跟前一人腹部。

他这打斗着实是拳拳入肉招招震骨的酣畅淋漓，但他却难得没有丝毫享受之意，这场面混乱，衣着不尽相同，他一时也分不清这些人是厂子里的人还是肖战曾说的对方。

在他打红眼了招招奔着来人咽喉去，动辄断人手骨折人腿骨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身旁轰乱的动静即刻停息，只剩下被他掐着咽喉捏在手里的一人嗯嗯啊啊地艰难出声。

王一博循声转头，只见肖战肩上披着深灰色大衣站在楼梯上，身旁站着的也是西装革履，身后几名随从跟着。王一博脑子一懵，嘴角抽了两下松开手指。方才被他捏着的人近乎瘫软地摔倒在地。

凌杰得了肖战眼色示意，朝楼梯下众人抬手，众人互相搀扶着四散退下。肖战抿了下嘴，强忍着笑看着打得头顶的发梢都有些乱了的王一博踱步下来。

他未开口，小警察愣愣地往楼梯上扫一眼，再看回他，磕磕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没事？”

北区的温度比市内总要低上几度，外头无遮无拦的厉风吹着，一点情面都不留，似乎也有了些雪意。王一博方才这一折腾倒是浑身暖烘烘的，连耳朵根都发热。只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难为情的还是真真是因为打斗所导致的。

王一博坐进来时开的车里，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撑着下巴搁在车窗边上。车外不远处肖战与人略聊了几句，待那西装革履的人坐进车离开，肖战才拢了拢披肩的大衣朝他这边走过来。

小警察在车里愤愤地自言自语，“真不嫌冷的。”

肖战上了王一博的车坐进副驾驶，凌杰开了车过来，停在他们的车前边等着，后边一辆随从的车跟上来，停在他们后头。

这阵仗哪轮得到他来操闲心。王一博翻了个白眼，发动车子，凌杰的车便先行开动。

肖战嘴边噙着笑也不说话。脱了大衣，伸手至空调口前吹暖气。王一博瞟过来一眼，把车内空调开高了几度。

肖战抿了下唇，把那些忍不住的笑用力地咽回去，“你怎么来了。”

小警察喉间莫明一梗，斜眼剜过去一眼刀，“肖遥扮成你的样子，一身血的回来。老子以为你这出事了。”

小警察这话说得简单，肖战闻言当下就是眉心微皱，嘴边笑意瞬间就变。肖战翻了翻手掌，收回来合在身前慢条斯理地搓着，“他假扮我。”

“嗯。”

肖战看向王一博，“你看出来了？”

大概是这空调温度高了点，王一博真真是觉得喉咙不舒服，发出的声底气也不那么足，“嗯。”

肖战盯着王一博的侧脸不说话了，暖风将他额前碎发吹散，吹得他那双长睫不停地颤，眼睛干得不舒服。他伸手关了空调风，冷意似一瞬间就卷土重来。

王一博拧着眉看他，“你干嘛。不冷？”

“他扮成我，然后呢？”肖战的声音好似也被这冷意凉了大半，“他自己不说，你怎么可能会发现得了？”

王一博觉得自己那耳朵不争气地更烫了，肖战这微凉的语气都没能止得住他这耳朵红到了耳根，连脖子都热烘得让他不自在。

但肖战语气里的不悦和隐隐急躁更让他不自在，“没做什么，就进了你房间，然后说了几句话。”

肖战盯了会王一博，转而是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靠回椅背里坐好。王一博的支吾让他膈应，让他梗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但他不想深究，肖遥自己坦白身份告诉王一博必然是得逞了，去自己的房间能做什么，王一博那脸皮薄的耳根通红，素日里白得发光的脖子都红了半截。

他早就习惯了。王一博能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找到工厂来，已够了。

沿路路灯都是亮着，光色穿梭，又被风霜氤氲出朦胧的影。车里尴尬的沉默，肖战正襟危坐视线失焦地盯着前方。

“喂。”王一博不爽这氛围，肖战平时哪有这沉默的时候。

肖战没吭声。

王一博瞟过来三两眼仍只瞧见肖战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不见有什么动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也不见什么好神色。他又睥了眼肖战的手，又是冻出来的青白色，车里的温度因为空调关停，也是冷得透肤。

“喂，我开空调了啊。”王一博边说边打开空调。

肖战看过来一眼，又盯着王一博那渐渐褪了红的耳朵，“你跟他，做了？”

车辆猝然一个急刹，小警察瞠目，“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