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22

摆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王一博睁开眼睛，是肖战的手机。

肖战仍枕在他的手臂上睡得很沉，手指有些发麻。

手机震动到自动断线肖战都没能醒来。王一博看着肖战的脸，昨晚撞上墙壁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只有侧颈留着自己抓握后轻微的淤青。

发麻的手指摸上那些淤青的指印，抬指扫过肖战的耳垂。

肖战半梦半醒地皱眉，咕哝不清地呓语抱怨，朦朦胧胧地只觉得痒，伸手来抓，微微睁开睡眼，对上王一博的视线。

眼睫明显地一抖，视线却像黏住。

窗帘拉得很严，室内还是昏暗一片。阳光费力地从窗帘缝挤进来，与暗处的秘密相撞。

在空气里窃窃私语。

王一博安静地和他对视，他们的腿缠在一起，从前每一个一起醒来的时刻都是这样。

肖战还抓着王一博刚刚摸他侧颈扫过他耳垂的手，握着的是修长的手指。

王一博如常的目光好似有了重量，重重地沉进心里某个地方，然后隐秘角落里长出细长枝叶伸展开来，有风，枝叶簌簌摇晃，轻轻刮过心脏。

应该说句早安，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王一博勾了勾肖战伸在他两条小腿之间的脚踝，被肖战抓着的手指动了动，“脖子那里疼吗？”

肖战下意识伸手指去摸，刚被自己松开的王一博的手已经先一步点到淤青的位置。

“不疼。”手指碰到一起，肖战放下手，搭着被子。

只是轻轻一碰，王一博的手指也只是在肖战的侧颈轻轻一扫，眼睛仍看着他。

细小的枝叶簌簌扇动。搞不明白，索性推开王一博的手，“醒了就起来。”

“你有电话，哥哥。”

肖战转身去手机。

脖子下边枕着王一博的手臂，眼前是王一博摊开的手指。

盯着指尖愣了两秒。

肖战坐起来，后背一阵凉。昨晚什么都没穿就这么睡了，下身那些残留的触感顶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堵上喉咙。

未接来电是海宽，肖战回拨过去。

另一侧床有了动静，肖战没能转头，余光看着王一博赤裸着起床包上床尾的浴巾走去洗漱室。

海宽在电话里调侃，“酒醒了没啊？”

“有屁快放。”

隔着电话，海宽只当肖战跟他贫嘴，“怎么，还睡呢？”

“困。”

“你他妈酒后乱性去了吧，这都睡中午了还困。”

肖战猛地挺直了背。脊椎僵硬，仿若再一戳就会断。他烦躁又后悔回拨这个电话，即便这个电话解救了他的无所适从。

“知道就别吵我。挂了。”

肖战急着挂电话，海宽在另一端嚷，“你他妈可真行。”

王一博进了洗漱室，关上门。锁舌咔嗒一声肖战的心脏都跟着缩了一下。

海宽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你丫真就这德性，不能好好谈吧也好好跟人分个手行不行？”

肖战看着洗漱室紧闭的门，“陈露？”

“不然呢？那天喊你出来你说没心情。昨儿看你那样子我也觉着不方便说。谁知道你他妈转头就搞上新的了？”

“没有。”

“哈？”

“没搞。”

王一博从洗漱间出来，已经穿上了浴袍。肖战听到洗漱室门响，如常地准备起床去洗漱，掀了一下被子又陡然顿住。

细长的枝叶簌簌地响，空气里的窃窃私语听不见却越来越吵。肖战确信自己只迟疑了几个眨眼的时间，强作淡定地掀开被子。

但肖战只拉起了被角，王一博已经走向衣柜，从柜子里拿来了肖战的衣物。走回来，隔着薄被放置在肖战腿上，然后离开房间。

门锁咔嗒一声。

掀起的被角落回去。

肖战看着薄被上放着的衣物，抓过来内裤，从被子里抽出来要穿，又停下。被进入过的感觉陌生又清晰地弥留在身体里，摸摸咽喉的位置，从喉咙里叫出来的那些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甚至还能闻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做爱时才有的味道。

上床曾经是一件最不值在意的事。你情我愿，好聚好散。

攥紧了手里的内裤，和Angel对视过的目光直至此刻仍在重重压在心上。心在不断下沉，再下沉，肖战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也没能觉得轻松。

从二楼下来，王一博已经在餐桌边坐着。

窗帘拉开，阳光落进来照在餐桌一角，在陶瓷花瓶上反着光。餐桌上的陶瓷花瓶没插花，最后一次阿姨问肖战订什么花的时候，肖战说算了。

王一博拿着手机在打字，手肘支在桌面双手拿着手机，下巴微仰。阳光雕琢男孩的侧脸，喉结，下颌骨，笔挺的鼻梁切割光线。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是如何长成的这样锋利的轮廓。

记忆好像断层，最熟悉也最陌生。

早餐是阿姨煮的面，王一博不爱吃，但还是吃完了。肖战没什么胃口，面抽干了还剩下大半碗。

王一博看着他。

感受到视线，肖战抬起头，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宿醉，没胃口。”

“我去泰拳馆了。”

“嗯。”

王一博离开餐桌，肖战戳着碗里快要结坨的面条，舌根宿醉的苦蔓延到整个口腔，吞进肚里。

“哥哥今天打算干什么？”

“嗯？”肖战猛地抬头，王一博站在楼梯口回头看着他。

“要陪我去练拳吗？”

肖战还记得王一博第一次在泰拳馆练习膝踢的场景。太用力，重心不稳，抬膝侧踢踢到陪练老师拿着的拳靶，把自己震倒在地上。

小Angel坐在地上抬头看着老师。

肖战在练习场外圈看着小Angel。他觉得小家伙应该很受挫，可能会哭，才会在地上坐着没起来。他脱了鞋子准备走进练习场，小Angel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在老师毫无准备的情况的下抬膝踢上去。

王一博还小，出奇不易用尽全力，也能被陪练轻易挡回来。再一次再一次摔坐回地上。

肖战没有进入练习场地，直到小Angel完成一次漂亮的膝踢，稳稳站定，然后跑到他面前，“我完成了。”

肖战曾以为那是小孩为了讨他的表扬和奖励。

十年，泰拳馆已经装修过两次，私教练习场的位置没变。只是有很多年肖战没有再陪Angel来泰拳馆。

很矛盾，一面觉得小孩长大了，一面又讶异又不舍，怎么就长大了呢，能不能，不要长大。

肖战依然在与当初近乎无异的位置，练习场的隔挡防护绳外。这里已经添了观赏用的坐席。他坐着，看着王一博一次再一次的基础膝踢练习，踢到陪练再一次再一次后退。

王一博高抬左侧腿连续攻击陪练右侧颈，击中防护靶的啪啪声在空阔的训练场里激起回响。

肖战站起来。心脏随着王一博一次再一次干脆利落击中对手，不断地不断地跳跃。

对打陪练被迫双手防卫右侧，王一博飞快收腿，起右腿高侧踢，踢中对打陪练戴着护具的左侧颈。

大概是他太久没来看王一博练习，记忆里软乎乎得拳脚突然变得干脆有力，甚至充满震慑力，才让他在一场对练里感受到莫名的冲击。

这些干脆有力的拳脚，隔着对练的护具，冲击着肖战的心脏。

对打陪练退倒在防护绳上。

王一博收拳站定，看向肖战。

没有鲜明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脸上布着薄薄一层汗。

肖战朝王一博比了个大拇指，表情淡然。

短短一眼，王一博回头做出预备式。

肖战坐在防护绳外看着，击中陪练靶的声响渐渐被放大。无聊的画面，他看得入迷或走神。

王一博走过来，肖战递上毛巾。

王一博擦了把脸，“会无聊吗？”

“不会。看得心情超好。”肖战又比出大拇指，“超棒！”

王一博端杯喝水，神情寡淡，目光落在肖战脸上审视着那些“心情超好”的表情。

肖战不明所以，“怎么了？”

“心情好就行。”

肖战微微一愣，王一博已经放了杯子再次进场。

他目不转睛，王一博站在练习场中央一圈一圈地重新缠裹手上的绷带。

第二轮的对练进场。

王一博抬腿左侧高踢，回头，看向他。

很响。

肖战很难形容这种陌生的感觉。大概就像峭岩上静立的孤木，有湍流不断朝他拍打而来但不曾将水花溅落在他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山脉被冲撞，受震颤，回响阵阵，声声不息。

王一博是带他下沉海底的索多玛，也是不断提醒他罪恶感的蛾摩拉。

回忆更像可卡因，让他深陷其中。但Angel打出去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与记忆里的小孩笨拙又执着地做出的动作重叠又剥离。

那双抱过他的手上缠着保护关节的白色绷带，手臂和脖颈暴起的青筋，侧脸流下来的汗，都让他的男孩看起来更加的英气，像男人一样英气。

海宽订的地方是海边的PUB。没有理由的聚会，打发时间。PUB里的空气中夹杂着啤酒的麦芽味、金酒的杜松子味，还能闻到红酒和葡萄酒混合的气味。即便坐在PUB外露天木廊的位置，还是能闻到这些气味，夹着海水的咸味。

手臂上纹着玛利亚的姑娘端来酒，说是因为客人长得帅所以多赠送两大扎黑啤。海宽拿着手机离开桌台去打电话。

PUB里的蓝调爵士透过厚重的木墙传出来，另一侧是海上吹来略带咸湿的风。肖战低垂着视线伸手拿桌台上的黑啤。

倒满，喝一口。肖战看着夜晚黑色的海。

没有合适的话，依然没有合适的话题。王一博不说话，肖战就会觉得局促不安。

肖战拿着杯子转了半天。一边喝着，一杯涩口的黑啤喝了大半。

突然伸过来装满啤酒的玻璃杯碰到自己的杯子，肖战下意识转头，王一博拎着杯沿抬了抬玻璃杯，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

关于未年成不能喝酒少喝酒的这类说辞卡在喉咙里。说干杯也奇怪。杯子里还有小半黑啤，肖战准备喝的时候，王一博说，“黑啤也容易喝醉。”

酒杯停在嘴边，无意的话听来也像别有深意。肖战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完，放了杯子，又觉得两手空空，再倒酒，“啤酒还好。”

王一博没说什么，抽出桌台上纸盒里的纸巾在手里卷叠。

肖战用余光看着，啤酒险些满出杯来。

折好的纸巾花在王一博手里转着，肖战端着倒好的酒，迟迟没喝。没人说话，纸巾花很快就在海风里受潮变软，王一博将纸巾花揉成一团，扔进身边的垃圾篓。

肖战沉默地小口喝着酒，酒杯一直贴在嘴边。

王一博又抽纸来卷花，打发空闲的手。

肖战仰头把黑啤喝下大半，王一博手里卷了一半的花揉成纸团，“哥哥这么喝，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喝醉。”

涩口的酒精烫过舌根，在肖战胸膛里积攒起一口气，“小屁孩瞧不起人？”

王一博突然伸过来手来搭着他肩后的椅背，“跟我单独坐着，很不自在吗？”

“没有。”不自觉地就将目光偏离。

没回应。蓝调爵士让人心摇晃，空气都是醉人的味道。

手里的杯子突然被拿走，肖战回头。

木墙上镶嵌壁灯投射下来暧昧的光，男孩英气的脸飞快地凑近，肖战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王一博停在他近前。

黑暗里的秘密是沉在海底的索多玛，在光亮里是象征罪恶的蛾摩拉。他们离得很近，近到男孩英气的脸像男人一样英气，呼吸和海风一样潮湿。

肖战不自在。

王一博突然退回去，这一个将暮未暮的亲吻散在咸湿的海风里。

肖战搞不明白王一博这突然其来的一近一远，心脏高高跃起最后无声无息不知落在哪里的感觉很奇怪，总之是不那么让人舒坦的一种。

“想亲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更像撒气的挑畔。但他没有被爱的自由和有恃无恐。

握紧了酒杯，手指在玻璃杯上打滑。

“哥哥抿着杯沿的嘴很勾引人。”王一博的语气闲适，不过是在说海风有点潮，黑啤有点涩口这类话题。

不那么让人舒坦的心情更明显，“没勾引你。”

王一博看着黑色的海，突然笑了声。略抬了抬下巴示意不远处，“勾引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