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冬夏 36

肖战握着手机的手心出了很多汗。

他很容易出汗，小时候出去玩，妈妈总会嘱咐跟着他的下人多带几条隔汗巾。上面总有妈妈亲手绣的战字。那个时候肖战从来不会去想肖遥的隔汗巾上有没有绣一个遥字。

小时候妈妈牵他的手走路，也总会蹲下来给他的手心擦汗。用妈妈随身带的手帕。那条手帕妈妈总是带在身上，在妈妈离开之前一直没换过。

没有肖令海牵他的手走路的记忆。是肖遥总跟着肖令海，还是肖令海总爱带着肖遥，肖战不记得，不知道。

挂了电话，肖战用被子将手心擦干，将狱警的手机擦干净。擦得很慢。王一博的电话还在打过来。肖战按掉，手机再响，索性让手机一直响，一个一个，响到自然断掉。

肖战将手机放在一旁，用被子反复擦着手心，直到手机不再响起。

他走去门口，站在铁门里将手机伸出去，“警官。”

站在不远处的窗边抽烟的狱警插灭烟头，关了窗。走过来后，狱警看了肖战一眼接回手机。

肖战转身又突然回头问有没有他的探视安排。

狱警微愣，下意识地看向手机。

肖战说，“不是他。”

“暂时没有。”

“谢谢。”

肖战退回来，自己关了内门。铁门从外面被打开，内门从外面上了锁，铁门再被关上，再一次响起上锁的声音。

肖战一直站在内门后，他看着那扇门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狱警离开，等到再无声响，才走回来躺回床上。

肖战入狱一个月，王一博的电话再没有打过来。监狱长和狱警的照顾一如既往。监狱那些大大小小的狱霸还是小帮派老大，自上一次之后暂时也没人来寻衅滋事。

S城监狱迎来季度巡查，监狱长亲自来和肖战说这阵子别再闹出什么事来。监狱劳改的学习时间，巡查组过来巡视，和劳改犯谈话。

今天的劳改工作是做手工，肖战和狱警要了个角落的位置。缝纫机这玩意肖战还是第一次见。

上一次挨打的小团伙头子出院，脑袋剃得精光，侧边还盖着纱布，能看见缝线的尾巴。

疤子头趁狱警没注意，跟肖战旁边最近的一个位置换了座。

疤子头推着缝纫机针头下边的布料，和肖战说监狱长被谈话了你知不知道。

肖战没理。

厂房缝纫机的声音嗡嗡地，很吵。

疤子头突然过来扯肖战面前正在走线的布料，嘴上说，“这工哪需要您动手，我来帮您做吧。”

布料在电动针下面被缝成乱糟糟的一团。

废了。

监狱每天都有固定工作量，换做平时，肖战坐着发呆就行了。

肖战关了缝纫机，拿着剪刀，一针一针剪开压错的线。

午饭在统一食堂，也是巡查组巡视考核目标之一。肖战依然坐在角落，疤子头端着饭带着人坐到肖战对面。肖战低头扒饭，疤子头手下一个小弟端着自己那碗汤去碰肖战饭盆放着的那碗。

汤碗打翻，汤水贱到肖战脸上，洒在囚服上。

对方假模假式地说本想以汤代酒跟大佬赔个不是。

饭菜打多少吃多少，不能倒。肖战一声不吭低着头继续吃。他吃得很快，也还好打来的饭菜总是很少，一会就吃完。肖战洗了餐盆，找来抹布，将自己坐过的桌子擦干净。

肖战和狱警报告去换洗囚服，不出所料地在洗衣房再遇到那伙人。对方吃定肖战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连累监狱长。肖战被泼了一身肥皂水，被脸盆甩到脸，被对方好像不小心地绊到脚，一拳打到嘴角撞到墙。

监狱长和肖战说，疤子头也是关系户，这趟来的巡检组里就有疤子头的一个什么亲戚。

肖战当然知道，黑白两道总归要有点关系才敢在监狱惹事，才成了牢头狱霸。肖战摔在洗衣房又脏又湿的地上，看着疤子头光溜溜的脑袋，看着那道还没拆线的疤。

再加一条更深的疤上去，会怎样。

监狱长和肖战说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地方官管地方，让肖战忍忍。

肖战不需要救，但也没有在疤子头脑袋上再留一道伤。

疤子头那伙人打得不算重，也没闹出太大动静，肖战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笑，那伙人还不算太蠢，伤都在不太容易看到地方。

除了被打的嘴角撞在墙上的脸。

肖战捡起翻在地上还没洗完的衣服，放回脸盆里继续洗。下午和狱警请假的时候，狱警多看了两眼他的脸，他和狱警说，洗衣房太滑，摔了好几跤。

监狱长被谈话写了自查报告，没有更多后续。应该有肖战不知道的事，他不必知道。

跟王一博有关的，都不必知道。

监狱很好，顶多看看新闻杂志，基本与世隔绝。狱警还是牢犯，肖战不和任何人聊天。没有探视电话，狱警一般也不会找他。

直到妈妈来探监，狱警还客气地问他，见不见。

隔着强化玻璃，妈妈拿着听筒坐在玻璃另一边。妈妈抓着听筒的手很用力，好看的手指泛着青白。

这是肖战第一次，平静又仔细地看着妈妈的脸。

和记忆里老了很多很多，很多皱纹，眼睛里没有光。

分别太久，真的会无话可说，即便是最亲的人。

妈妈问他的脸怎么了。肖战还是说摔的。

妈妈说她一直有关注肖战的生活，知道他的成长，知道他出国，知道他听话离开本家去当医生。

后面的，妈妈没有说下去。肖战只是在想，他对妈妈的生活一无所知。

肖战问妈妈，怎么想起来探监。

妈妈一时无言的样子，让肖战很后悔为什么要问出来。他就笑，说自己很高兴。

妈妈开始哭，拿开听筒，没有声音的流眼泪。肖战说，“你别哭啊，我正高兴呢。你一哭我也稀里糊涂想跟着哭了。”

妈妈没听到，哭声却从拿开的听筒里传过来。

肖战背过身去，听筒仍紧紧地贴在耳朵上。

“阿战。”

肖战好像能猜到妈妈要说什么，他突兀地打断，“妈，小时候，你给肖遥的隔汗巾上，缝了字吗？”

听筒里很短暂的沉默，让肖战再一次后悔为什么要问。他还是背对着玻璃，笑出声地打趣，“小时候，有没有连你也认错的趣事？讲点开心的，好吗？”

妈妈真的开始讲了，讲她也有不小心把双胞胎弄混，然后小阿战会和她说，“我是肖战。”

妈妈说小时候的肖战就很倔，说话的时候一脸倔相。

妈妈讲了很多，就和普通老人一样，说起过去总是滔滔不绝。肖战背对着玻璃笑到捂脸，肩膀打颤。

说了很久，但狱警没有来提醒时间。肖战知道早就超时了。隔壁间的会面早就结束了。

妈妈在听筒里让肖战转过来，“让妈妈看看你。”

肖战和狱警说要去上厕所，狱警也没有提醒他时间问题。离开会见室去最近的厕所会经过一段室外的路。

肖战偶尔抬头的时候，看见一闪而过走去墙后的身影，莫名想到了王一博。

想想也正常，这些特权都和王一博有关。会想到也正常，每天都会想起很多很多次。他没有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多过些时间就会好的。

肖战没有上厕所，只是洗了把脸。回来会面室，妈妈问他眼睛怎么了。肖战说洗脸洗的，“我眼睛进水吹风都容易红。”

妈妈说他小时候就这样，最开始还以为是眼睛有什么炎症。

“所以你才带我去看眼睛是吗。”

妈妈只回答是的。

肖战也没有再说下去问下去。

他和肖遥都是备选项，没有不同。

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肖战先说结束。他和妈妈说这里很偏，早点回去。

妈妈犹豫了一会才说，“上次那个警察…”

“之前有合作，”肖战笑了笑，“正好也算是帮了妈妈一把。”

妈妈看着肖战，又皱了眉，眼睛里有很多眼泪。肖战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很想妈妈，他和肖遥那么像，肖遥的眼睛也很像妈妈。

肖战笑得很温柔，“妈妈要是再见到那个警官，就说句谢谢。”

肖战跟着狱警离开。

肖妈妈在会面室看着肖战离开，直到看不见。她走出会面室，送她来的年轻警官站在墙边等她。

肖妈妈看看墙边没什么表情的年轻男人，说，“谢谢你。”

王一博沉默了一会，才笑出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不客气，我送您回酒店。机票已经订好了。”

肖妈妈还是问了王一博刚才为什么不进去。

王一博笑，“让你们多聊一会。”

肖妈妈差一点就问王一博，为什么到最后也不进去见见。但肖妈妈只是又说了一句。

“谢谢。”

王一博握了握方向盘，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关节森白，上头沾着的半干的血迹格外明显。

肖妈妈记得来的时候没有。

王一博看着不远处会面室所在的楼房，“您以后还来的话，可以联系我，我会安排好接送和住宿。”

肖妈妈看着王一博的手，说，“谢谢。”

狱警给肖战送来了药，还和肖战说那个疤子头被人整了，以后应该不敢再来找肖战麻烦。

肖战发了会呆，给脸上的伤涂药。

妈妈或许爱他吧，或许是知道父亲喜欢肖遥，为了报复父亲，就义无反顾带走肖遥，不要他。

那份经年的虹膜档案是爱吧。妈妈肯定想过送回肖遥之后，或许有一天就像她带走肖遥一样，父亲会选择把他送出去顶罪。

都是能预见设想过的结局，都不曾放弃不会收手。妈妈是这样，王一博也这样。

就算父亲不让他顶罪送死，王一博一样不会收手。

那些都是比他更重要的事。妈妈没错，王一博更没错。就像在审讯室，国徽警徽永远在他之上，在王一博之上，在王一博那些喜欢之上。

王一博该这样做。王一博在保护他，甚至救了他。

从机场回到肖氏见到肖遥，肖战就知道身份对调的事，也想到了身份对调的作用。连安检的身份信息都做了交换，怎么可能还是他和肖遥之间的游戏。

肖令海没有金盆洗手，肖氏一直不干净，肖战在寒风刺骨的院子里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妈妈也救了他。肖战谁也不怪。

妈妈不来看他，他也不会怪。

用了药，但很多地方涂不到，就算了。肖战看着通风窗，房间熄灯了，走廊的灯还亮着。

那句谢谢，妈妈应该已经转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