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街 18

人总是要亲身经历，旁观的故事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嘲笑狗血小说，总是词藻堆砌把难过形容得扎心扎肺鲜血淋淋，爱情不会咬人皮啃人骨，难过不过一种激素分泌大脑反馈的负面情绪。

就是这种“负面情绪而已”让他身体蜷缩，心脏一抽一抽恨不能挖掉。

没有那么喜欢，没有那么喜欢，没有那么喜欢！

闷在被子里流眼泪，闷了一头湿淋淋的汗，一脸湿淋淋的眼泪。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没人进来，Lion也没有。厚重的防盗门再次打开又关，剩下一片寂静。

肖战睡着了。

是该庆幸Lion把他弄得这么疲惫，能睡着。

肖战是被Lion躺上床的动静惊醒的，没有听到门响，惊醒是Lion伸手揽着他。

肖战惊醒一抖，Lion说，“睡得这么浅？”

不知道几点，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

“穿衣服了。”

Lion顺口一说，将他揽近搂在怀里，低下的额头靠着他的背，手伸进他的T恤里搭在他胸口。

没再说话，Lion闭着眼睛说睡就睡。

肖战一直没出声。被揽被拖近被额头贴着后背，Lion说话的微末气息隔着T恤洒在背心。

Lion睡得低，肖战的后腰贴着Lion的腹部，能感受到呼吸时精实腹部轻缓起伏。

时间像瞬间倒回“灰姑娘的十二点”之前。

肖战在Lion臂弯里转身，垂眼是Lion头顶发旋。Lion半梦半醒手在T恤里摸摸他的背，又把额头靠在他胸口。这让人错觉，像一个撒娇粘人的小朋友。

肖战问，“你出去了吗？”

没动静。

“王一博。”

“嗯？”困倦的哑声。

“你出去了吗？”

“嗯。”

“这么晚。”

Lion的大手从后腰摸到他的侧腰，安抚般地握一把再搂回他，“朋友来了，送了一趟。”

Lion答得漫不经心，若不是肖战亲眼看到拥抱亲耳听到对白，真的会以为是半夜到来的普通朋友。

“你是把人送回去再回来的？”

“嗯。”

“他没开车？”

“嗯。”

绕着地球转圈的问法，找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某些揣测与侥幸。

逃离后的世界精彩又刺激，也充满毒芹和歧途。

娜美的世界爱欲充沛，海潮汹涌浪花烂漫。但爱里遍布花梗和棘刺，海浪溅起露珠是眼泪。

“王一博。”

“嗯？”依然半梦半醒，闭着眼睛。

“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问得很突然很突兀很不应该。但Lion对答如流，自然又顺口。

“有。”

愣神的是肖战。

成年人最懂及时止损，但海浪涌向白垩崖壁也势不可挡。肖战知道不该这样。

“有多少？”

“很多。”

“骗子。”虽然Lion没有迟疑，反而很干脆，有问有答，句句他爱听。

Lion突然笑，只是仍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口保持随时入睡的模样，“骗你上床？”

肯定有很多人问过Lion这种问题，肯定也有很多人在Lion面前流露过爱和喜欢。肖战也了解，若无其事的从容，漫不经心的随性，无非是因为自信，因为无所谓和习以为常。

接不上话。

Lion突然睡上来，撑着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他。

“想跟我谈？”

肖战再一次没能即刻回答。

迟疑一个呼吸的时间，Lion捏他下巴。

“诶，你们单位有人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对视。

心脏收紧，像冒牌公主听到“十二点”钟声敲响。

娜美失去鱼尾。

肖战脱口而出，“谁喜欢男人？！”

Lion的坏笑更明显，“睡觉吧哥。”

Lion揉眼睛打哈欠躺回去，又缩回原来的位置，额头靠在肖战胸口，手臂搭着他的腰。

是真的若无其事，时间因此在“十二点”前后摇摆。肖战看着Lion头顶发旋愣神。

后悔短暂迟疑没能反击，有女友有海豚还有弱水三千无数瓢也好意思问恋爱相关。但反没反击，肖战觉得Lion都有后面这句话，说不说而已。

他才是小丑，因为一句话所有对话都变可笑，从暗恋委屈惹人怜的角色沦为骗子。

但喜欢是真的。那么难过，说无数个没那么喜欢没那么喜欢，爱情只是狗血文章，痛彻心扉只是用词夸张。

但骗不了自己啊。

要怎么辩白？苦苦哀求我真的喜欢你，你喜欢喜欢我好不好？只爱我只和我好不好？

给我个机会？

早恋过的人可以像早恋时偷偷做爱却没有像早恋时偷偷恋爱的打算。

他在海岸与海浪之间自我撕扯。

一日三餐早睡早起，最大梦幻也不过飞黄腾达寿比南山。爱情好比调味料，故事结局符合大统，找个合适的结婚生子共度余生。

没有鱼尾的娜美无法入海。

肖战闭上眼睛，手臂在Lion头顶勾手揉揉Lion的头发，也伸手回搂Lion亲昵温存，相拥而眠。

等“十二点”钟声响。

睡到自然醒，窗帘透着光。Lion还在身侧睡得很香。肖战躺着没起，看着睡觉就变小朋友的Lion。

头发乱糟糟，勾头侧躺挨着他，枕头挤着脸颊婴儿肥，手臂抱他像抱陪睡大玩具。锋利轮廓像被打上柔光镜，看起来又乖又奶人畜无害。

Lion的手机突然响，肖战立刻闭上眼睛。

身侧有了动静，Lion翻身摸到床头手机，肖战所有注意力都在听觉。

“嗯？”懒洋洋。

不知道手机里说的什么，Lion隔了一会又应一声，“嗯。”

人心有鬼，手机另一端都成嫌疑人，Lion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有了暧昧。

Lion挂掉电话。安静一阵，肖战继续装睡。

Lion起床，不多会就听到厕所传来洗漱的水声。

肖战睁开眼睛，“十二点”前后摇摆，最终还是坐起来。

厕所门打开。

“醒了？”

“嗯。”

Lion额头打湿在滴水，裸着的上身也挂着水珠，肩头是自己咬过的齿痕，脖子有吻痕。

他没亲过Lion的脖子。

肖战扫一眼就滑走视线，假装打哈欠醒神双手捂脸揉揉眼睛。

Lion在床边衣柜拿衣服，忽然又在床边坐下，抬手捏肖战的耳垂。

肖战一个激灵缩脖子。

坏蛋笑好坏，还要再逼近来讲，“哥，你耳朵好红。”

心气不顺，肖战反手操起枕头盖到Lion脸上，又起脚踹人，Lion接着枕头捂着大腿边笑边往旁边挪。肖战气鼓鼓地掀开被子要起。

没穿裤子。

裤子在床尾，好死不死被Lion坐了半边裤腿。

“起开。”

Lion还揉着被踹到的大腿边，回头看他一眼。

“走开啊！”

话音刚落，Lion突然扑上来将肖战按到在床上，膝盖隔着被子嵌开肖战双腿。

肖战睁大眼睛看着Lion，眼神闪烁喉咙发紧，落败偏头。

“哥在期待什么？”

Lion站回衣柜前边穿衣服边养鹅。肖战坐在床上咬牙切齿，看着T恤套过Lion脖子，吻痕在冷白脖颈好清晰。

心又下沉，又坠落。被海浪冲上白垩崖壁，再重重摔回海岸上还是海浪里。

“我去买午饭。”Lion说。

肖战没说话，Lion往外走。

肖战突然说，“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事。”

“嗯。”

这样的对话不会令人愉快。

人也真的矛盾，明明是找借口有事想一切更自然，但对方回答太干脆。

肖战穿上Lion昨晚给他准备的休闲裤。厕所抽屉有很多新牙刷，洗脸是用一张丢一张的洗脸纸巾。用过牙刷肖战拿在手里，放在牙杯里，洗完脸又看在眼里。

丢进垃圾桶里。

Lion在客厅抽烟，拿着手机打字回复消息。手机开着声音，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传回来的声音像铁钉穿钢板。

肖战去阳台收衣服。取下来用手摸，还没干。

“有袋子吗？”

Lion看一眼肖战已经收在手里拎着的衣物，起身边走边忙手机，给他拿来袋子。

肖战把衣服收进去。

小县城太小，“Spike”风驰电掣，红绿灯也帮不上太多忙。从Lion家到公主坠落的城门不够做场梦。

穿过城门洞，入眼是废墟，左拐三秒，“Spike”停在家门口。

肖战下车，摘头盔的时候突然鼻酸。

莫名其妙也猝不及防。

把头盔递给Lion，Lion讲，“记得吃饭。”

肖战已经走上家门口的台阶，背身扬扬手，回答好轻快，“知道。”

透过大门上的玻璃看到奶奶在客厅看电视，但肖战从打包未干的裤子兜里找钥匙。

“Spike”还在原地，没熄火。

拿出钥匙，听到引擎加码，“Spike”调头离开同样风驰电掣。

肖战拿着钥匙，长长叹出一口气。

进门，奶奶见肖战还疑惑，“回来啦？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不要上班吗？”

“今天周六。”

奶奶恍然大悟，又说，“加班去啦。”

“嗯。”

奶奶一个人在家都是做一点够自己吃的东西，包子或面条，小碟子弄点菜。奶奶说吃剩菜对身体不好，做多了吃不完又舍不得倒掉。

没有午饭，肖战也不觉得饿。

换了衣服，晒了衣服，推着小电驴又准备出门，奶奶问他，“又要去加班？”

“嗯。最近很忙。”

不想解释是手机丢了，拿了旧手机要去补卡。解释了奶奶也未必记得，或者还要解释手机怎么丢了。

撒谎很累，奶奶也大概率不会记得。

补好卡，旧手机只是磨损难看不算太差。装卡开机，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推进来。

有陈可，有周婧怡。

肖战骑着小电驴去了单位，回家闲着不如找点迟早要做的正经事做。

泡好茶，等电脑开机，给陈可回电话。听到肖战说在单位加班，陈可恨不能给肖战颁发劳模奖状，星期六全单位唯一加班人。

肖战问陈可什么事，也说手机丢了刚补好卡。

“周婧怡找你。”

以后闲聊几句，肖战问陈可和女朋友怎么样。

“不怎么样，彻底分了。我爸给我安排了几个，等见过了再和你说。”

再深再久的感情，分手不过如此。

挂掉电话，翻到周婧怡的电话号码，又切去微信登录账号。一通换设备的验证弄完，收到许多或新或旧的微信消息。

滑到Lion的对话框，关掉微信。

看回周婧怡的号码想了会，拨通电话。

周婧怡接起电话就讲，“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对喜欢的人会不自知地变化语气甚至声线，周婧怡平时并不是这样拖着尾音略带娇嗔的说话方式。

“没有，手机坏了。”

和周婧怡约了吃晚饭，一整个下午肖战都在办公室写材料。手机很安静，连工作群都没几条消息。

停下来就会叹气，心脏像发酵的腌菜。绿茶一杯接一杯，键盘噼里啪啦都是没有活力的声响。

周婧怡打来电话，肖战才突然摊进椅子里，像结束一场神经紧绷处处提防的野外逃生。

周婧怡来接他，给他一袋礼物。

新手机，苹果13。

周婧怡说她用的也是这款，很好用。

略显笨拙的理由。

肖战婉拒。

周婧怡一早想好理由，“以后还要找你帮忙修改材料。就当提前预支辛苦费。”

再客气，周婧怡说，“你在拒绝我会很难堪的，我想送你礼物也想了很久，难得给我捡到这样的好机会。”

肖战拿着手机，说谢谢。

吃饭的餐厅是周婧怡选的，小县城新装修的那家西餐厅，最适合男女约会的氛围。

周婧怡说，“你不把手机换上吗？”

肖战拿出自己的旧手机，周婧怡伸过手来，“我来。”

手机被拿走，肖战知道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听陈可说，你们单位人力资源改革，你遇到了点麻烦？”

“嗯。”

“我爸和你们局长交情还可以，要么我跟我爸说说？他打个招呼应该会有用。”

周婧怡想去河边，想看南宋古城墙。从河畔走上城墙，一路走向城门楼。

等着重建的南宋古城一路没有灯。周婧怡穿着高跟鞋，肖战和她并肩走，摆动的手会不小心彼此碰到。

碎石瓦砾很多，周婧怡被绊到，肖战伸手搀扶，也握到手。

“小心点。”

“谢谢。”

握着的手松开，但肖战很清楚，他随时可以牵。

在第三次被碎石瓦砾绊得趔趄，肖战握着周婧怡的手。

“没扭到吧？”

周婧怡的声音有点小，“没，还好。”

没放手。

肖战说，“别一会逛个城墙还把你摔坏了。”

周婧怡没讲话，就被肖战牵着走。肖战想起自己和在Lion的时候，也很乖，也变得不会说话。

城门楼上。周婧怡说星空好美，肖战也抬头看。

也用新手机百度，看到海豚座的图形，原来真的有。

周婧怡问他，“星座？还有这个星座？”

“嗯。听…一个朋友讲过。”

海豚座的海豚促成过海神波塞冬欲和海仙女安菲特里忒的婚姻，也救过一个人类，科林斯的统治者佩里安德宫廷里的乐师阿里翁，把他带回希腊的岸边后离去。

Lion的故事果然是瞎编的。

肖战又看星空，城门楼上看的星空远没有盘山赛道上看得清晰。依然不知道海豚座在哪儿。

引擎轰鸣由远及近，刺眼车灯，速度快到车灯的光在视野里拉出线。

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撞上城墙，周婧怡拉着他，“小心点。”

公主当年到底是跳下城门高楼还是失足。

城墙上的碎石瓦砾坠落。

肖战看到车队，有呼啸着穿过城门，有被碎石惊扰停在城门楼下。

城门楼前三四桥上的街灯照在城门洞，也看得到楼上人影。

有人抬头指骂，“他妈狗男女找死是不是？”

也有人叫嚣，“打野炮真他妈会挑地方。”

Spike在车队中央，停在城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