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街 23

肖战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嵌进手掌的砂粒绕开Spike继续往山下走，走几步，将另一只帆布鞋也踢掉。

Lion没追，也没调头往上山方向。

脚心轧着粗糙盘山路面，每一颗砂粒都在脚心碾出凹坑。

Spike引擎在响。车灯在身后照着他。

渐渐走出车灯光亮范围。

引擎声重叠。

肖战踩下去的那一步突然顿住，下意识回头。

Spike被车灯吞没，黑色赛车停在Spike旁边。但下一秒，黑色赛车越过Spike朝肖战开来。

突兀的大颗砂粒，锋利的切面与棱角要刺破脚心。黑色赛车同样飞弛而过甩尾急停拦在肖战身前。

一样可以绕开继续走甚至跑，鞋子都扔掉已经不会再有跑掉鞋的狼狈。但肖战站着，动不了。

机车男掀起护目镜，像确认。再摘下头盔，“是你啊。”

Spike的引擎声还在身后平稳地响。

肖战扯扯嘴角，算是笑。

机车男抬头问Lion，“你们认识？”

“嗯。”

机车男打下脚撑，松开车把。黑色赛车车头自然弯靠，车灯照向肖战，强光落在肖战胸口，散开的光源照出一张表情僵硬的美人脸，不自然蜷缩的手指贴在身侧。

光着双脚。

机车男笑问，“你是喜欢看车手比赛，还是喜欢和车手玩？”

“来看朋友比赛。”

肖战没动，回答自如，双脚是灌铅动弹不得。

车灯倔强打光，从山壁折射变成散乱在暗夜中的线，缠绕着指骨、胫骨、头骨。完全没有了那晚床上撒野的无所顾忌。

引擎声没有了，Spike熄火。

肖战拘谨、不自在、无所适从，强装淡定。独当一面的优秀员工行业骨干在这里就是个雏。

Spike引擎声停止，像撤走挡在肖战身前的最后一张盾牌。

“怎么突然走了？”

肖战扯扯嘴角，“有事。”

Spike引擎声依旧平稳低沉，车灯仍在身后照着他。被光明笼罩前后夹击，却比置身黑暗更让他惊慌。

Spike无动于衷，像给机车男的默许和暗示，是肖战不懂的默契。

机车男越是有兴调戏，继续问，“多急的事要跑下山，鞋都跑丢了。”

肖战听到打火机的声响。

听到Lion吹口哨。

口哨声只是知会机车男。却让肖战明明只是赤脚的肖战，变得好似破烂了衣服，衣不蔽体。

机车男抬头，伸手接下Lion扔来的烟盒。

肖战回头看向Lion。

Lion坐在Spike上悠闲地抽烟。

肖战转身走向Spike。不跑，悠闲就像在山道深夜散步。

停在Lion跟前，“送我下山。”

还没听到Lion回答，机车男不怀好意地哟一声。

肖战蓦地挺直背，手却不自知地要抓Lion的衣服。手指仓惶碰到Lion。贴身的赛车防护服，连一处可供手指停挂的褶皱都没有。

抬眼看Lion再说一遍，“送我下山。”

机车男和Lion说笑，“我记得你对和熟人玩过的没兴趣吧。”

肖战的手指猛然攥紧。

Lion回得不咸不淡，“你随意。”

Lion和机车男的区别在哪，和本地的街痞混子上床，和两百公里外省城的陌生男人约炮，哪一个更有后顾之忧。

“打个炮也值得信息分享？”

肖战讲得好不屑好嘲讽，像只突然竖起周身坚刺的刺猬，狼狈武装，“平时都跟什么低劣货色玩？吃一次山珍见世面了？”

空气突兀停滞，莫明沉默，然后听到Lion一声笑。

机车男笑得大声，笑到弯腰，“我可没有信息分享。美味是美味，但出来玩就别当自己稀有山珍了，各取所需。”

肖战唰一下脸热到刺痛。

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像Spike熄火时引擎轰鸣突然停止。机车男的笑声是引爆炸弹的倒计时。

Lion和机车男说，“回山顶。”

Spike引擎声乍起，肖战全身发麻，冷过头的麻。脑子转不动，脑子里只有走走走。

但他没能做出动作，“你故意的。”

没回答，Lion下车打开后座。

“看我难堪好玩吗？”

机车男骑着黑色赛车经过，按一声喇叭，疾驰而去。闷热的气流跟着下沉，心脏也下沉。

黑色赛车鸣笛只是示意先走，但此刻在肖战听来也成了嘲笑。

Lion跨上Spike，笑说，“没兴趣。”

是同样让人觉得坏觉得痞觉得不以为意的笑。

机车男的笑是倒计时，此刻Lion的笑就是瞬间引爆。

肖战藏在头盔里。

“没有？你们不就是在让我难堪？！你下来的时候就猜到我为什么要走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怕什么，还问过我难道不怕吗？你在旁边看戏故意让——”

“体面人，玩不起就别玩。”

下颌突然被掐紧，话被打断。脸颊下陷卡进牙关之间，无法说话。

Lion说，“都跟你上过床，你多难堪的样子没见过？”

没有表情没特别语气，但在肖战听来满满讽刺。他拽Lion手腕，抠Lion手指。

越拽越抠，就被钳制更紧。

“看戏就该是我看着他在这里上你一次。”

牙关脸腮下颌骨都在疼。

肖战吃痛，停下动作。

钳制他的力度变小。

肖战一用力，牙关脸腮下颌骨就开始疼。

Lion手背青筋暴起，“怕疼又喜欢疼？”

四目相对，无声对峙。肖战学乖了，松开手。

下颌被甩开。

肖战被甩偏头，回头眼眶猩红。

Lion语气好散漫，口吻带笑，“跟别人上床想着我？刺激吗？”

世俗王冠的继承者，做梦的骷髅，在自我拉扯的镜子里复制血肉之躯，自我感动。

脚心有血有肉，沙粒争先恐后想要剥开脚心，钻进足底直通心脏的血管和神经。

稠密的空气令人窒息。肖战变成哑巴。

Lion跨上Spike。最后说的问句不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肖战一动不动。

Spike车灯没亮，引擎没响。暗夜是最好的遮羞布，阳光下隐忍的秘密在疯狂滋长。

后备组给Lion打来电话，Lion在说，“十分钟。”

肖战在失重，在倾斜，有什么东西慢慢滑移，就要重重地砸下来。

Lion挂断电话。

肖战突然说，“我是想做体面人，是玩不起。”

话讲得莫明其妙，明明是跳过的话题连圆场都不用打，非要继续讲。

“如果还是十八岁，你第一次问我是不是想跟你谈，我可能就承认是了。偷偷摸摸谈一场然后分手。但我二十八岁，结婚生子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才是让人羡慕的人生。我怕被人当成怪物，被恶心。”

但爱人心根本不讲道理，怕疼又要一头栽进去。

“我是想着你，看到他拿头盔的时候在想，被他插进来的时候在想，被他操到高潮的时候，被他一次一次内射的时候都在想！甚至因为太想你，还要求他多操我几次！”

Lion没讲话。从后座里拿出来的头盔重重地盖在肖战头上。很粗鲁。

再次跨上Spike，引擎声即刻响起。

肖战视线放空脑袋放空，视野里只有Spike静止在原地的车轮。轰鸣的引擎声震着心脏，肖战僵硬地抬手，扣好头盔锁扣，然后走过去，坐上后座。

极速行驶，风声与引擎轰响隔着头盔砸耳膜。光脚坐在后座，呼啸的风穿过脚丫。没什么感觉，肖战在想小说里风都能割裂的心脏得有多脆弱。

他只是一阵一阵地发麻，悬空、没有支撑、不能自主，不安。搂紧Lion在头盔里闭上眼睛，听头盔外的呼啸，脚趾间不断被风穿行。

以为Spike回山顶，停车时才发现是半山腰。带着放空的脑袋下车，愣愣地站着。

“上去等。”

肖战戴着头盔扭头，看到石阶听话地往上走，走过一半，出走的大脑才清醒一点，石阶尽头是能看见星星的小平台。

再回头，Spike已经不见。

山顶起点，机车男已经在起跑线等。陈可见Lion一个人来，上前就问，肖战呢。

陈可不确定这点时间够不够送肖战下到山脚，但即便送到山脚，路上也不会有车让肖战回家。

Lion根本不搭理，掀开护目镜与机车男说，“就我和你，比一场。”

机车男求之不得，“行啊。”

“让你三个夹子弯。”

机车男震惊不置信，掀开护目镜摘下耳塞。确认，“让我三个夹子弯？”

Lion戴好耳塞盖下护目镜，在Spike上保持起跑姿势，显然一个字都不想多讲。

机车男抬脚踹他，“喂！什么意思？！”

很多时候一个锐角夹子弯就能决胜负。

这一场没有外围，Lion身上的押注比他多，赔率比他高。

后备组提醒预备。

机车男盖上护目镜，准备。

小平台，夏日星空格外明亮，格外繁多，格外近。唤醒离二十八岁朝九晚五极其遥远的浪漫，让人恍惚置身梦境。

上一次来也不曾有这样感触。可能是脑袋太累，心变敏感。空无一人只剩星空，肖战从方才一个人的兵荒马乱里安宁下来。

放空看星星，看到脖子累。毫无顾忌仰躺在平台上看着星空发呆。

听到引擎声，肖战还是想站起来，但还没走近护栏引擎声已尖啸而过，只能看见尾灯在黑夜里拉出光影曲折的线。

再一辆。

只有两辆摩托车。

哪一辆是Spike。

想要Lion赢，但前一辆尖啸而过的速度在肖战看来趋如不要命。疲累的思维又开始挣扎，盘山路出过事的新闻像黑色海潮灌进大脑。

身体冰冷，不是从赤裸的脚底不是手心冷汗，不是身上任一块裸露在空气里冒着冷汗的皮肤传来的冷。

是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冰冷。

他乖乖站在小平台上，站累了就坐下，坐得脚麻就躺下。不体面，光着脚没有鞋穿，身上一阵冷汗一阵热汗，衣服蹭了好多灰。

狼狈的流浪汉。

流浪汉在一个人的小平台，仰面朝着星空，幼稚无比地许愿。

他是没出息，是作茧自缚，爱人心会委屈，爱人心也轻贱。难堪和歇斯底里在星空下荡然无存，只想着冠军一定要平安。

Lion飞弛过终点，尖叫与欢呼被Spike瞬间抛在身后超远距离。黑色赛色相差不到半个车轮的时差抵达，停在终点线。

玩命和不要命是两种速度。

Lion在下坡山道甩尾调头，360度控车，车轮在粗糙路面刮出深色胎印，磨出呛人的焦皮气味。

Spike开上半山腰，停在小平台下方。没熄火。超负荷极限速度肾上腺素冲击大脑让人短暂失去思考能力。Lion在头盔里闭着眼睛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心跳雷鸣。

“赢了吗？”

肖战站在Spike旁边。

Lion戴着头盔，微低着头喘得厉害，完全没听见。肖战的手伸过来解头盔锁扣他不知道，肖战帮他摘头盔艰难摘不下，他也没反应。

肖战掀开Lion的护目镜。

Lion抬头，看到不停流眼泪的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