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街 29

从老房子走回家不远，十分钟。肖战走到家门口，想起奶奶在医院。开门回家，洗澡，收拾明天上班要用的东西准备一并带去医院。

收完了，该出发的时候却在床边坐下。长长吁了口气，肩膀——每一块骨头每一处肌肉尽数松垮下来。

电竞椅旋转，王一博看着他，斩钉截铁，“不能。”

“为什么？”

脱口而出是太意外。是因为一直觉得王一博来者不拒，说什么都可以。

王一博起身去开房门，“不为什么。”

王一博站在打开的房门旁，肖战坐在床边。沉默对视是对峙，相隔的距离之中飞快生长荆棘。

王一博表情冷然，像在盘山赛道小平台下见到的狮子。压迫，驱赶他。凶日里阴沉沉的白垩崖壁，阻拦，挡在海岸之间。

王一博不给限定的午夜十二点，娜美没有鱼尾。

“为什么不能？”

再问，王一博不回答。

肖战想不明白，就揣测自以为最可能的原因，“不能跟孟诚分手？”

“是。”

骨骼一块一块变僵硬，“你说喜欢我的…”

“不喜欢了。”

走出老房子，沿城墙根走回家。被骇浪席卷，被扔上岸。肖战看起来平静极了，现在也是。但王一博轻飘飘地震碎的心脏，碎片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肖战起身离家，骑着小电驴赶往医院。路过老房子还是不由自主回头看。

小电驴再快也不及Spike，慢腾腾开到医院。

夜班护士拦着他问他哪床病人家属，晚上除了陪床不探视。

肖战报了床号，也把下午发的手环拿出来护士看。

走进病房，床头柜放着水果，有切好的，看起来吃过一些，又用保鲜膜重新包好。原本立在墙边的折叠床也已经摊好了，挨在奶奶病床边。床边的晾衣架上挂着的毛巾是湿的。肖战很清楚地记得他之前走的时候是干的。

奶奶睡着了，枕边摆着一把梳子。

肖战问护士之前是不是有别的人来过。之前换过班，夜班护士翻查登记册表示没有。也难说是不是忙碌的时候没有注意就没做登记。

给陈可打电话，很显然陈可还不知道奶奶住院的事。

过了好一会，肖战给王一博发送消息。

“是你来医院照顾我奶奶了吗？”

没有回应，不会有回应。

走回病房，肖战坐在折叠床上看着奶奶发呆。

爸妈都是公职单位，肖战也照父母的希望毕业就参加公考。从小到大都不用父母担心的孩子，参加工作一样顺利。

爸爸是医生，两年前退休去了广州的私立医院。更早退休的妈妈跟过去照顾爸爸。

这几年，大多数时候老家只有他和奶奶，想来跟奶奶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爷爷奶奶的故事，也是因为王一博先和奶奶聊的。他第一次听说。

医生说，奶奶有老年痴呆的先兆。时不时忘事，反复说以前的事，重复某一件事。

一会听得见一会听不见可能不是因为耳背，是失神。回头想想，奶奶总是重复问又去加班了吗，不用上班吗，顶多再一句回来啦。

关于和爷爷的故事，王一博没来的时候，奶奶又是和谁讲的呢？

工作以前，生活里只有好好学习，要成绩拔尖，要优秀。工作以后，生活里只有上班加班，要能力拔尖，要优秀。工作重要过一日三餐，亲情是“反正就在那儿”的餐桌，爱情是可有可无的宵夜。

他的世界是被月光漂白的静止与一眼望穿。王一博是突然砸进来的流星，陌生又闪亮。

瞧不上混混、网管、修理工，但赛车手超酷，盘山赛道超刺激。狮子张扬，自由，野性难驯。一边鄙夷一边被吸引，想当猎手反而将自己关进了笼子，想当猎物却被放逐。

星辰开出玫瑰，陨石砸出罅隙，他精致秩序的领地被冲乱，一地狼藉。

孟诚再次发来消息，王一博仍在打游戏。再一盘接一盘结束，王一博也没去碰手机。

直到关灯睡觉，才看到手机上微信消息和三个未接电话。

全部来自孟诚。

三条微信，隔半小时，隔一个小时。

“今晚回来吗？回来我就不上门栓。”

“空了记得回我电话。”

退出微信，打开视频软件。看不到几分钟，王一博又打开微信。

“分手。”

孟诚的电话即刻打来，王一博接了，开着免提扔在一旁。

“为什么？”孟诚问。

“不为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回不回来，万一我上了门——”

“累不累？”

王一博打断孟诚。问同样的话，“你这样不累吗？”

沉默片刻，孟诚问，“你和肖战在一起？”

“没有。”

“肖战才来过，你就要分手。”

“我想和谁在一起，需要特地来跟哥分手吗？”

孟诚哑然，“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离开的事？以前是我不对，但那是迫不得已的，我是——”

“哥的迫不得已和我没关系。”

“一博。”

“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散。”

肖战请了两天假在医院陪奶奶，刚碰上部门代理主任的公示期结束。主任调侃肖战，正式上任签的第一个字就是加班专业户骨干员工的假条。

病房里的电视机一直开着，医生说不能让奶奶长时间看电视，看着是在看电视其实可能是在发呆，这样会加大老年痴呆的风险。于是肖战总和奶奶说话，说着说着又会说到爷爷。

周婧怡一如往常每天都有“关心”的消息发来。肖战告诉周婧怡，奶奶住院了，他请了假在医院陪护。

上午回复的消息，市县两个小时车程，周婧怡在中午抵达，给肖战带了午饭，给奶奶带了水果，长寿花和剑兰。

彼时奶奶在午睡，周婧怡拉着肖战在一旁小声说话，让他去上班。

“马上省检，要是这个时候出乱子，你竞岗的事就真的没戏了。”

“本来就没戏，不想了。”

周婧怡有点惊讶，但凡有点能力且在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图什么，图那点死工资么？真不想晋升的早就躺平了。

但肖战不像开玩笑，这一次见到的肖战和上一次见到的，似乎哪里不同。

可能是因为奶奶住院，工作又忙，才会心力交瘁看着沮丧。

“这儿有我呢，你放心去。”

“你请假了？”

“是啊，你这儿有事我能不来吗？”

肖战一时间没接话。

周婧怡的表情立刻变得不那么自然，只能走去饮水机旁倒水，岔开话题，问肖战要不要水喝。

周婧怡穿的v领连衣裙，漂亮脖颈上戴着他送的项链。项链很适合周婧怡，很亮很醒目。

“不用，你喝吧。”

隔了会，肖战又说，“要辛苦你了。”

正喝水的周婧怡转过头来笑得很开心，“这有什么辛苦的，能请假不上班我乐意。”

也没了方才突然的一点拘谨。

她将午饭拿过来，拉着肖战的胳膊让他在折叠床边坐下，一边拆塑料袋，又说，“你安心上班，这里有我。”

将午饭递给肖战，看肖战接下，周婧怡又讲，“关于你竞岗的事，我前几天跟我爸提了一嘴，找个时间你跟我爸见个面，吃个饭。”

部门主任说，还好肖战回来，不然他就得亲自上阵审资料准备迎检了。顺道，也问问肖战奶奶的情况如何。

肖战说朋友在帮忙照顾。

陈可看到肖战回来上班只有惊讶，“哪个朋友？Lion？”

那可不是嘛，哪个朋友能去医院帮忙照顾老人？往前要说能真称得上是肖战朋友的，也就他。如今能排上号的就还有一个拜了把子的兄弟。

“不是。”

陈可听了就瞪眼，脑子一转，“我操。”

肖战不解。

“周婧怡？”

肖战默认。

陈可的八卦之火烧上头，念了一溜的操，敢情这成了事的是他，“你俩啥时候成的？连我都没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你这也太不够哥们儿了。”

“成什么啊成。没成。”

“少来，都替你照顾奶奶去了。我就说嘛，你奶奶住院这么大个事也没跟我说。是不是就昨天？”

肖战莫明警惕，“昨天什么？”

“就昨天你问我是不是我去医院看奶奶了啊？什么送了水果什么毛巾都湿了还给奶奶梳头了？是周婧怡？”

肖战没吭声。

“问你呢。”

肖战回神，随口应一句，“嗯。”

陈可啧啧啧一串，绝了绝了绝了一串，嘀嘀咕咕再夸周姑娘一串，就差收尾念一串新婚赞词预祝早生贵子。最后陈可说，“你那竞岗的事八成有戏。”

肖战一句没听见。

陈可的激情演说没得到应有回应，很是不悦地给了肖战的办公椅一脚。

肖战在发愣，被陈可一脚蹬得随椅子呲溜出去，脚在地上拖。

陈可也愣，只以为肖战在担心奶奶，“别担心啊，周婧怡不是在那儿照顾着嘛，有事肯定会给你说的。”

肖战无法解释，“嗯。”

挪椅子坐回原位，肖战瞟一眼陈可，“没事干，帮我审点资料。”

陈可心情好，大半来自肖战这个哥们儿成了好事，指不定不久后再接一个竞岗，好事成双。二话没说，陈可推桌边滑椅子到身后的资料桌前。

肖战自己反倒歇着，“你觉得周婧怡怎么样？”

“这还用问？”

真不用问，陈可随口夸一段都能五百字。

肖战也知道自己在问废话。

这不是选择题。

即使没有孟诚，王一博也不是能写上卷面写进人生的选项。

有了这个前提，他也不那么难过爱人心有所属，不那么受累于爱而不得的苦。

反正啊，人生原本就有很多无法听见的声音，无法重书的败笔，无法跨越的罅隙。这一路上不就是不断地填补从前的遗憾，不停地缝补旧时的伤口。

就一遍一遍和自己说，和王一博不可能，是错的。爱不爱都是次要。

爱不爱都成了次要，周婧怡怎么样，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了。

肖战给周婧怡发消息，“累不累？”

发完，转头就和陈可一起审理资料。

周婧怡好一会才回复，“不累。刚奶奶醒了，在给她削苹果。”

肖战问周婧怡晚饭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下班了带你出去吃。”

发出后，肖战又发一条，“明天在家里给你做饭吃。”

“好啊。”

配一个开心的表情，周婧怡又给肖战讲，“奶奶醒来的时候还问我，那个小满哥什么时候来。小满哥是谁？”

肖战想了很久，才回，“一个外地的朋友。”

奶奶在两天后出院，周婧怡请了五天假，也没有着急回市里。肖战的单位马上迎来省检，周婧怡说，奶奶刚出院还要休养，剩下这几天假正好在家里照顾奶奶。

出院那天，肖战让周婧怡来家里住。

“家里还有客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住家里。省得在酒店浪费钱。”

怎么会嫌弃。周婧怡在奶奶出院当天，拖着一个16寸小行李箱住进了肖战家，二楼的客房。

陈可来家里探望奶奶那天，周婧怡理所当然也在。陈可一脸“我懂了”的表情哦了好长一声。

周婧怡红了脸，肖战没做任何解释。

陈可说，“这不得好好喝一个？”

肖战想不出任何体面合理的理由让陈可不要叫上王一博。

但刚巧，陈可说，“Lion晚上要跑比赛，来不了。”

没说下次约。

陈可还在发消息，打字变成语音，看得出来有点着急。陈可是问王一博适不适合下注，下多少。

王一博的回复还是文字。肖战瞟了眼陈可的手机。

王一博说，“练习赛，没外围。”

陈可直接语音说，“就一个练习赛，来跟哥几个吃饭，来见你二嫂。”

“见过了。”

陈可依旧语音嚷嚷，“你几时见过，人这会是正式住进你二哥家里的正牌嫂子好吧。你那会顶多暧昧期，不算。”

陈可一条语音不够，还想说。

肖战终于按耐不住阻止陈可，“人有事，你差不多得了。”

“一个练习赛，我还不清楚。老子失恋找他打游戏，他不一样没跑那回的练习赛。事有轻重缓急，懂不懂。”

陈可转头继续给三弟下达命令，“我跟你说啊，必须来。要不就等你比完，你挑。”

 王一博回，“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