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正经二嫂,陈可找的地方也新鲜,城郊新开的私厨。
从前县城附近这样的地方倒是常见,不过多半损毁或经改建。此处是旧时残留下来的一处园林,屋主用了心思,尽力恢复这院子原貌。不同江南的园子,整片草地配以假山绕石子路,幽深曲折,四处可见旱地亭台,木柱长廊,沿廊灯笼,餐室都是一层楼房,木制门窗,飞檐翘角。
以小县城论,装潢算得上精细,树木花卉搭配也消减了装潢上的欠缺,入夜光色悠然,进院便像是进了一新地界,如临桃源。
周婧怡和陈可的女朋友入院就开始拍照,肖战一时也淡了先前沉闷的心境,调侃陈可这是跟谁来这腐败过,这地方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羽汐院子。”陈可说,“也刚开不久。你不知道正常,你知道个啥啊就会闷头工作。上次市巡查组就在这儿吃的饭,你问弟妹。”
这弟妹称的谁,肖战也不再别扭直看向周婧怡。周姑娘原本也跟陈可女友一样这拍拍那儿拍拍,听到弟妹两字也望过来。
周婧怡笑着回陈大哥,“那次我没来,我们俩去西餐厅吃饭去了。”
陈可眼神瞟着肖战,扬着调贱嗖嗖地跟周二嫂子讲,“哟哟哟,你俩那么早就搞上了呢。”
没什么好解释,或早或晚如今结果是一样。园子里的景多别致肖战没兴致,倒是这园子的入口跟施了法术似的总勾着肖战的魂,目光也总往那头跑。
陈可没心没肺地,调侃完了弟妹调侃兄弟,“嚯,‘差不多得了,人有事’。这谁说的?这会巴巴儿等盼着人来,多迫不及待想显摆老婆呢。”
说对了也没说对,盼人来也怕人来,也盼人来看看,自己过得多顺当。周婧怡自然是值“显摆”的,那些个应酬局上肖战也没少听人老婆/老公是那谁谁谁,家里怎么的,父母又是谁谁谁。
换哪个时代都少不了拼出身拼背景拼关系这一出,跑不了。
天色渐晚,陈可给王一博打了两通电话没人接,包厢里的菜陆续上齐了。陈可骂骂咧咧,这小子要是敢放老子鸽子,这拜把子的关系得降级。
小女友说,“等等呗,这天菜凉得慢。”
周婧怡也是这意思。这两姑娘也边聊着天,还真有些“妯娌”亲近。只肖战对此不置一词,给周婧怡烫好碗筷,就在那儿玩手机。偶尔给周婧怡添添茶,显着休贴,顺道也聊上几句。场面上瞧着,就陈可最盼着急着王一博来。
时间又过二十分钟,陈可率先耐不住,“吃吃吃。”
作东的大哥发话,也先动了筷子。小女友跟着起筷,周婧怡也拿起筷子。但见肖战暂时没动,周婧怡是有了点夫唱妇随的,就问,“再等等?”
肖战闻言,收了手机,“吃吧。”
陈可给小女友和周弟妹要了酸奶,往玻璃转台边摆的三个四两量的分酒器里倒满酒,自己取了一杯,转过去给肖战。酒是陈可自带的白酒,湘窖要情。千把块一瓶的酒,看得出这顿“见二嫂”的饭局在陈可心里的份量。
肖战的酒量说不上好,啤酒常喝,两三瓶能撑。这白酒除了必要的应酬局,他真是喝得极少。再说,就他这一官半职都没的普通科员,应酬局多数是搞服务的角色。
但陈可这要情酒开了也倒了,他敢推辞不喝,陈可能按着他给他灌下去。
陈可那手机亮着屏,还在给王一博打电话。肖战端起分酒器给自己的白酒杯里倒酒,醇香的酒气冲鼻,辛辣酒水往他心里灌。
包间门与碰杯的声同时响起,包间圆桌边四个举杯或举着酸奶盒子的一同回头,服务员推开门让到一旁。
“抱歉,来晚了。”
这道歉也是对着陈可这作局的说的。周婧怡和陈可那小女友也看过去,独肖战视线不偏不倚。
但余光也能见王一博剪短了头发,余光里的剪影模糊却更锋利。
切割视线,占据焦点。
陈可刚碰过的酒杯直接放下,招呼Lion赶紧的,瞧着Lion这身打扮又说,“你可别是跑了练习赛洗了澡才来。老子等得前胸贴后背了。”
王一博穿着手里拿着头盔,身上是素净的T恤牛仔裤。头发丝湿得黑亮,被扫上头顶翻着,露出英气的额头。
“正赛。”
陈可嘁一声,明显不信。他叫Lion端酒,“迟到了得罚。”
王一博更爽快,知道转台边剩下那一盅四两分酒器是给他的,便直接端起。
陈可笑,“喝趴了哥可不管你啊。”
两姑娘也笑,最不缺就是这起哄或添热闹的。只肖战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只是他自己未能估量,他的眉心拧了多深的褶。
周婧怡和王一博都是打过照面的,这会知道这仨男人交情好,便去瞧肖战,本想说些什么,不外乎聊当初见王一博那会,没想着他们还是正经拜把子的。
这一瞧刚好看到肖战的目光落在别处,睫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周婧怡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就刚好看到王一博那张痞气又坏的笑脸。
王一博和陈可说着话。
周婧怡再回头看肖战,肖战的目光仍如钉子钉在原处,眉心拧着深褶。她看着的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里灵动极了,水光都泛涟漪。
周婧怡只当肖战担心,王一博端着那盅四量白酒仰头就喝。
周婧怡扯扯肖战,“你不劝劝,喝这么急一会要醉了。”
肖战终于挪开视线,垂眼,“又没人逼他喝。”
周婧怡皱了眉,听着不悦。这孩子气的赌气的话,在周婧怡想来找不到缘由,更觉着不是会从肖战嘴里说出来的话。
周婧怡端一杯没喝过的茶,要起身来劝酒。
陈可那头已经在拦王一博的酒,“操,让你拿杯子罚,你他妈这么玩?”
周婧怡将茶递过去,隔着肖战叫陈可。陈可伸过来胳膊刚好接着。
烈酒烧喉,再是酒量好也会喝得皱眉,些许酒液顺着王一博仰着的颈项,滑过喉结,浸湿了白净的T恤领子。
也往肖战心头上熔,要熔出个窟窿来。
肖战终于知道自己的眉头皱得紧,但他已经没有了替自己辩解的心思。就当王一博海量,王一博也的确海量,四两白酒一口干面不改色,与陈可说笑,入座。可这烈酒烧穿的,是他的喉咙和心。
他和王一博隔着陈可,也隔着一道他大概永远也跨不去的深坳。
手机铃响,陈可拿起手机看一眼,当即瞪眼,“我操!”
这一桌也看向他。
陈可没管这茬只问王一博,“真是正赛啊。”
“嗯。”
一万转账,不该责怪这宝贝三弟迟到。
陈可勾着王一博的肩,刚还劝人别那么喝酒的人,端酒就敬。
王一博没二话,拿起陈可那盅分酒器给自己倒酒。
陈可跟突然回了魂似的,记起这宝贝三弟刚刚一口干了四两烈白,连忙放了酒杯换茶杯。
“喝茶喝茶。”话说着,又想起来事,“你咋来的?”
这才想起喝了酒,摩托车怎么给人整回去。
“朋友送来的。”
淡淡一句朋友,直接就堵到彼时肖战心里去。他已经没心思去揣测“朋友”的其他可能。
是不是只有他肖战这样疼,还是王一博更擅长无声掩饰,还是天性洒脱甚至嚣张,喜欢到不喜欢只是一句话的事。
肖战端起酒杯,一杯五钱。他也能自如,简单一句,“走一个。”
也做朋友样子。
别的话也说不了,就用烈酒把说不了的话,掩饰不了的郁结痛苦,全部都吞咽进肚子里。
王一博看着他,还未端杯,他已经仰头喝干。不过五钱酒,解不了他心底纠缠那样久的结。
喝完,他举着空掉的酒杯示意,五钱白酒像干了五两的气势,“还不喝?”
陈可站三弟的台,嚷嚷着,“光让人喝,你这也不给人介绍介绍?”
肖战也笑,应对自如。“人都在这儿了,还怎么介绍?”
“名字啊,三围报了也成。”
陈可这话刚落,旁边小女友就捶他,“没正经。”
“周婧怡。”
“啧。”陈可一把搂过自己女朋友,“我老婆孟恬羽。听着没,得这么着。”
肖战二话不赖,也搂周婧怡,“我老婆,周婧怡。”
陈可哎哟一声儿,“来来来,哥哥作陪。”
王一博那杯就又遭陈可碰一下。陈可又说,“还不赶紧叫嫂子。”
王一博笑得好乖,“嫂子。”
周婧怡腼腆一笑,应了。
王一博不像他的孩子气地示意这五钱酒量的空杯。喝完只垂眼再倒满,举杯朝向周婧怡,再朝向他。
“祝哥嫂早生贵子。”
戏谑就是好友打趣起哄,脸上是他最熟悉的痞气的,坏孩子的笑容。
的确最不缺就是起哄,陈可和小女友也鼓掌笑得大声,“早生贵子!”
真是寻常不过,陈可更是接茬,“你这都早生贵子了,我不得祝一个儿孙满堂?”
小女友也捧场,“现在鼓励三胎。你俩就一胎得俩。六六大顺啊。”
周婧怡有些难为情,但这“亲近”的场合她也不怯场,笑回一嘴,“什么时候喝你跟大哥的喜酒啊?”
姑娘们娇羞,笑意深深。
周婧怡索性也拿一盏酒杯,从肖战的分酒器里给自己倒满,起身。
肖战一声没吭,端着自己那杯独自喝完。
周婧怡有点懵,看一眼肖战,再看回王一博,有些圆场的意思笑着说,“也祝三弟早日找到心仪的女孩。”
“谢——”
王一博刚要道谢,肖战笑着打断,“他心仪的多了去了,儿孙满堂最适合他。”
一两白酒就似上头。
旁人只当是趣话。
孩子气的报复,只有自己心里边最清楚此刻的溃不成军。
王一博仍是那样的笑,在肖战看来更是嚣张。
王一博说,“借哥嫂吉言。”
周婧怡同王一博干杯。
肖战拿起筷子从跟前的酸菜鱼里夹了一片鱼肉放到周婧怡碗里。
“这个好吃。少喝点。”
鱼肉未入口心就觉得甜,周婧怡软声讲,“就这一杯嘛。”
他给周婧怡抽来纸巾,又给周婧怡将茶倒满,将酒杯推远。偏头与周婧怡言笑晏晏,也亲昵将周婧怡耳旁的头发别去耳背。
猝不及防突然的亲密,周婧怡红了耳尖。
肖战看不到,视线焦点都在余光。王一博低着头侧身靠近陈可,正听陈可说些什么。
所有的故作姿态,都成了吸进海绵里的水,堵着自己的喉咙,无声无响。
肖战再一次给自己添满酒,又叫上陈可,“咱弟兄三个喝一杯?”
陈可抬头,“哟,老二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讨酒喝。”
肖战懒辩解,笑是最简单的事,“今天状态好,你要是能给我喝趴了,我管你叫爸爸。”
陈可一听更来劲儿,“这可是你说的。”
是兴致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是找了心仪的姑娘成了好事藏不住高兴。看这方圆桌,他也洒脱,周婧怡就是他无需言说的洒脱。更胜一筹。
不喜欢就罢,王一博心仪谁都罢,大不了的事。王一博原本就不曾在他的考虑范畴。
一杯酒再干完,再倒满。
“少喝点。”王一博说。
也倒满一杯酸奶放在转台上,转过去。
转到跟前,肖战仍端着杯子。周婧怡将酸奶拿过来,也说,“少喝点。”
肖战偏头看周婧怡,“今天高兴。”
在转台边敲两下就作干杯。
一杯又喝完,刚落杯子,王一博起身走过来。
越走越近,肖战便觉得四肢越发僵硬。
陈可喊王一博,“干嘛干嘛?”
身侧伸过来青筋蜿蜒的手臂,属于肖战的这盅还剩着三两多酒的分酒器被端起。
肖战端着五钱容量的玻璃酒杯,没能转头看,僵硬地站着。
王一博沉默地喝光这盅酒,将分酒器也拿走。
陈可嚷嚷,“干嘛呢你俩,这是作弊啊作弊。这不能算。”
王一博回到自己座旁,放下分酒器,“自罚。我有事得先走。”
陈可当即一个操,“你这就没意思了,这菜都没吃几口就走?还行不行了。”
任陈可激将,对王一博不起任何作用。
王一博将陈可分酒器里剩下的半盅也喝光,“你们喝好,改天我再回请。”
王一博就这样走,那之后肖战再没有端起酒杯。陈可调侃这三弟一走,喝酒的氛围都没了。
哪里是氛围,有什么氛围。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故作姿态是怎样的不堪一击,就在王一博走时,即刻土崩瓦解。
连周婧怡也发觉肖战的兴致缺缺,只以为他是不胜酒力。也给他添茶夹菜,关切照拂。
光吃饭菜,这饭局也持续不长时间。散场时,陈可叹气,他带来的要情酒都没喝完,缺了个喝酒的主力也喝不完了。
“这下回必须让这小子好好罚。”
孟恬羽笑骂,“人今天都罚成这样了,还怎么罚,白酒干瓶啊。”
陈可欠嗖嗖地讲,“他不酒量好嘛,看我给他整醉咯。”
周婧怡也喝了酒,孟恬羽没喝,但陈可两口子也陪着肖战两个等代驾来。
那边两人手牵手地有说有笑,周婧怡站肖战旁边,偶尔也同那两聊上几句。唯独肖战一片沉默。
时间长了,总要被看出来。周婧怡顺势来牵肖战手,一边说,“不舒服吗?”
“有点。”算是顺杆下了。
被牵着手,也就牵着了。
周婧怡抬手给肖战擦汗,肖战这才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方才那样亲昵过,此刻指尖扑空,周婧怡一瞬尴尬也意外。
肖战忙笑,“吓我一跳。我脸上怎么了吗?”
“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喝酒了不舒服?”
肖战回牵周婧怡的手,“没事,天热。”
这边轻声细语,那边陈可酒精上头,勾着女友的肩往人脸上亲一下啄一下的,又过来调侃“新人”。
“喝酒了正好啊,持久。”
“闭嘴吧。”
陈可不依不饶,还要凑到周婧怡面前讲,“给他揣个崽,套牢了。”
被陈可一搅和,上车后车里的空气都变得好黏腻,也好沉默。周婧怡几次看向肖战,肖战全然没有察觉,直到周婧怡问。
“怎么了?”
好像问过很多遍。
肖战回过神,停顿片刻后,将上车时松开的手牵回来。
借口很容易找,“喝多了点。”
县城很小,小到心里犹豫都不够重复一遍就到了家门口。陪奶奶坐着聊会天看会电视,聊几句奶奶又开始讲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过去。
奶奶准备休息了,周婧怡个肖战一块上到二楼,周婧怡回客房去拿衣服。二楼只有肖战这间卧室带洗漱间。周婧怡都是去楼下洗澡。
拿着衣服出来,正好遇到过来门口的肖战。
肖战说,“就在我那边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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